學達書庫 > 蕭逸 > 玉兔東升 | 上頁 下頁
一一


  ▼雞毛小棧

  子時前後。

  一片月光,霜也似地灑在地上,同時也照著「銀杏小棧」這塊年久剝蝕的四字招牌。

  一面是生滿雜樹的荒山野嶺,一面是彎若鐮刀樣的一脈溪流——驛道在溪水的那一頭。這一切在月光的蕩漾裡,顯現著異常的寧靜。大地沉湎,玉宇無聲……

  所謂的「雞毛小棧」吧!

  此去晉省沿途,這樣的小店所在多有,只是這一家卻獨有著那種詩情畫意。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小客棧竟然也有兩進院子。

  第一進院子除了個可供吃食的小小食堂之外,便是兩間炕房——所謂的「大炕」。南來北往、張三李四,倒下就睡,站起就走。汗臭腳臭,蚊子臭蟲,再加上此起彼落的呼鼾聲……沒有十分「道行」的人,便只能望而卻步。

  所幸潘家一家,是被安置在第二進院子。

  卻也只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四間土房。

  潘氏母女連同丫環彩蓮占了一間比較像點樣兒的,下餘二間各人就分著住了。

  歪斜著的一面小小土牆,一多半都已倒塌。

  院子裡有一口井,井上架著轆轤,再就是那一棵高可參天、枝葉蔓延、幾至全棧的「銀杏」大樹了——「銀杏小棧」這個名字,便是因此而來。

  樹上果實累累,每年都能為棧主帶來一筆不算小的財富。

  滿樹結實,月光下,白花花一片,亮若燦銀。和風吹拂,間有所觸,傳送著饒有韻味的聲聲脆響,院子裡散置著「白果」那種獨特氣味,鬱馥清芬,沁人心肺,甜甜的怪好嗅的。

  在屋子裡翻來覆去也睡不著。

  潔姑娘悄悄撩開了夏布蚊帳,生怕把母親驚醒了,一個人輕手輕腳地來到門邊,悄悄打開門兒一線,向外望瞭望。

  赫!那條大黃狗,敢情就臥在門前。

  昨天日間在瓜田的一場驚險,她曾眼見過大黃的兇猛,忠心衛主。原來夜晚,它還負責為自己母女守衛,真是一條既忠又勇的好狗……

  只是這麼輕微小小的一個動作,便已驚動了它,大黃立時走過來,頻頻搖著尾巴。

  潔姑娘童心未泯地拍拍它的頭:「等等,等等我穿件衣裳。」

  明月當頭,清風徐來。

  院子裡滿都是「白果」的清香。

  潔姑娘坐在樹下,看著大黃狗在自己面前搖尾乞憐。

  「怎麼你也來了,你好朋友呢?」

  拍拍它的獅子也似的蓬鬆卷毛,潔姑娘微微笑著,「傻東西,我是在問你,袁先生呢,他不是你的好朋友麼!?」

  大黃圍著她轉了個圈兒。

  月映樹梢,滿地都是婆娑的影子,這般景象,卻是怪嚇人的。

  潔姑娘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一天的車行顛簸,只覺著全身酸疼,仿佛是骨頭都散了。

  秀髮披散,那麼高挑細長的身子……才不過一十六歲,比人家二十歲的大姑娘還高。

  直鼻樑骨,瓜子臉,眼神兒尤其鋒利。

  早些年家裡來了個算命先生,看過她的手面相並為她排了八字,說是「鐵掃帚」由於年時兩見「亥」位,判為「登明芝豔」,命硬了些,卻有絕姿。早婚為佳,晚了「克」父。因以決定明年春上即與完婚,卻不意仍是晚了一步,家主人意自在今年秋上便去世。

  又說:「男要通天鼻、女要丹風眼」。她的「通天鼻」便是搶了「男人」的三分貴氣。

  又說什麼「命坐魁罡」、「馬頭帶劍」,要是男子可就大大地「貴」了,是一塊上上習武功的料子,只可惜是個大家閨秀的女兒之身。

  未了這位先生喟歎說:「硬是硬了,卻是『一沖天』的好命,端看哪位爺兒們能駕禦得了啦?好了發子發夫,配不好,禍起連城。」

  潘夫人乃把洪家少爺的八字遞給他,算命先生知了對方身份,放在袖子裡,說是三兩天批好了過來,卻是一去無影。

  倒是男方送來了訊兒,兩個人的八字早就「合過了」,合適極了,益子益孫,這就打消了老兩口的滿腹疑雲。

  信不信也,潘侍郎卻是死了。

  「難道是我克的?」

  每一回想到這裡,潔姑娘都有說不出的遺恨、迷惘。一肚子的怨恨,真不知向誰發洩?既恨自己的命硬,又怨那個算命先生的信口胡扯。

  「什麼命好命壞!滿口胡說八道——再見面非唾他一口唾沫星子不可!」

  為了這件事,潔姑娘真不知道背後淌過多少眼淚,卻是無可奈何……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