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蕭逸 > 玉兔東升 | 上頁 下頁


  ▼這個人

  潔姑娘打西面院子回來,彩蓮在後面跟著。

  主婢兩個都像是有重重心事,見面告別,少不得又哭了一鼻子,眼睛都哭腫了。

  看似順理成章的事情,辦起來卻也礙手礙腳。

  彩蓮跟上來一步,尖聲尖氣地說:「您也太大方了,那個姓劉的,一看就是個老混混,五十兩銀子還嫌少!真不要臉,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

  「算了……」潔姑娘說:「他也算是個老人啦,一百兩銀子不算多。」

  彩蓮撇了一下嘴:「老不害羞……您是不知道,他幹的那些不要臉的事……還給他錢,不打他一頓板子就是好的了!」

  潔姑娘站住腳,看了她一眼,欲問又止。

  不問她也知道,大宅門兒裡,人丁複雜,男男女女,上上下下,主人煩于公務,哪裡能面面俱到?

  狠狠地向彩蓮「盯」了一眼,恨她的饒舌,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人都打發走了,還提個什麼勁兒?

  秋天的陽光,金子似的灑了一地。不經意的掃上一眼,也覺著「晃」眼難開。

  這個人倚門而坐,長長地伸著兩條腿。

  都交了「寒露」,他仍然還是來時的那一身灰布直裰,黑黑的眉毛,過重地壓著那雙沉鬱的眼睛,直鼻樑,方圓臉,襯著那麼一身魁梧的骨頭架子,「病大蟲」似地「賴」在地上。

  這邊還躺著條狗——大黃。

  不只一次地,他張開那只大手,順著狗身上的毛。

  這條狗在潘府,是出了名的狠,出於西藏,人稱「獒犬」,人見人怕,卻偏偏對他服氣,一人一狗,像是看對了眼兒,暇時相聚,嬉鬧追逐,或是像眼前這般曬著太陽,相處極是和睦。

  也算是府上的「門客」吧!

  姓袁,袁菊辰。

  聽說與潘侍郎沾著一房遠親,能寫能畫,尤其難能的是算得一手好算術,對什麼「勾」、「股」、「弦」,別人視同「奇怪」得不得了的學問,他卻最感興趣。

  便是因為這樣,潘侍郎視為奇才,就留他住了下來,有時候幫著算算帳,處理一些文書,都很勝任,獨自住在北面那個小跨院裡,與人無爭,也很少出去,唯一的好朋友,便只有這只大黃狗。

  由於這條狗過於厲害,倒像是成了他的保鏢,丫環、婆子只要遠遠一看見它,無不「哇哇」怪叫,日久天長,這片小小院落,竟像是成了他的禁地,一干閒雜人等,如非有事相召,是萬不會來的了。

  都已經走了過去,卻似有所發現的忽然站住了腳步——潔姑娘十分好奇地扭過身來,向著灑滿殘陽的小小院落裡走過去。

  透過那一扇爬滿了芭蕉的月亮洞門,在長滿荒草的青石小徑間,她看見了那條幾乎都已經忘了的黃狗——「大黃」。

  也看見了黃狗身前的兩條長腿。

  「咦,那不是我們家的『大黃』嗎?」

  「誰說不是!」彩蓮一時顯得有些緊張的樣子:「小姐,我們快過去吧,別惹它。」

  「怕什麼?自己家裡養的,也不會咬人。」

  說著,她就轉過身子來:「那……又是誰?」

  「是袁先生。」

  「袁先生?」

  「就是會算算術的那個怪人。」

  這麼一說,潔姑娘立刻明白了,眼睛頓時為之一亮。

  那是父親生前時候,嘴裡一直提到的一個人。不只一次地,聽他老人家跟母親提起,說是有個遠方來此投奔的故人之子,姓袁,是個人才,會算算術、畫房圖,後面院子的那個八角涼亭就是他設計的,當時父親很有意思要讓自己去向他學算術,不知怎麼回事,卻只是說說而已。

  可是潔姑娘從那一天開始,卻把這個人的名字記在心裡了。

  「袁菊辰!」

  心裡記著這個名字,一時之間,對方那個高頎、略似豪放不羈的身影,便浮現眼前。

  瞧過他總有十回八回了。

  每一回都是同樣顏色的一件灰布直裰,頭上的方巾,顯示他是個典型的文人,可又怎麼年紀輕輕的不急於功名上進,卻懶居在這裡!

  倒是這個人的一手好字,屢屢讓父親大生讚歎,喻為「可造之才」。

  「怎麼會把這個人漏掉了?」

  潔姑娘心裡這麼想著,不知怎麼回事,臉上竟為之「燒」了「盤兒」。

  「怎麼說他是個怪人呢?」

  潔姑娘轉向彩蓮詢問。

  「還不怪?」彩蓮一皺雙眉:「一個人誰也不理,一天到晚寫些奇奇怪怪的字,晚上人家都睡了,他一個人常常坐在亭子裡,對著天上的月亮星星看,像個傻子!」

  說著低頭「哧」地笑了一聲:「有一回,我聽見他跟張管事說話,真好玩兒,您猜他說什麼?」

  潔姑娘搖搖頭,臉上亦不禁掛起了微笑。

  「他說呀,月亮什麼時候『虧」、太陽什麼時候『死』(應是「蝕」)……又什麼月亮是個小球、太陽是個大球……哎葉,奇奇怪怪的,簡直聽也沒聽過,把個張管事聽得一愣一愣的,直翻白眼兒……」一時忍不住咭咭咕咕地又笑了起來。

  潔姑娘也被逗笑了,笑意微啟,即行收住,彩蓮也自發覺,趕忙「繃」住——這可不是說笑的時候,要讓夫人瞧見,少不了一頓好罵。

  潔姑娘略一思忖,點頭道:「走,我們瞧瞧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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