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蕭逸 > 血雨濺花紅 | 上頁 下頁
四二


  是以,在簡兵猝然收撤竹杖的同時,鬍子玉卻於徹骨的創痛之時,排山運掌,巨大的掌力,直向著簡兵後退的身勢,猛攻出去。

  簡兵昔日外號「來如風」,當可知他行動之敏捷。

  只是鬍子玉這種排山掌暗藏「天罡」功力,其威力卻是非同凡響。

  簡兵那麼快的退身勢子,依然為他掌風所襲中——

  像是一把銳利的鋼刀掃過一般,連衣帶肉,被斬下了一片來。

  簡兵就地一滾,騰身而起,已落在了堆集如山的皮貨堆上。

  他忍著一時皮肉之痛,憤怒的面頰上暗含著幾許快意,領受著他加之於鬍子玉身上的傑作。

  鬍子玉像是失去了人性般地咆哮著,面頰上滿是鮮血,特別醒目的是他那雙失去瞳子的眼睛,隨著他踉蹌賓士的身形,頻頻揮動著雙掌。

  掌力過處,四壁齊響,仿佛整個庫房都要倒塌下來。

  「簡老八,你好狠的心!」

  「有種的過來,我們就在這裡拼了命吧!」

  任他叫啞了喉嚨,伏身在貨堆上的簡兵卻是一動也不動。

  雖然他眼睛看不見,可是他靈敏的雙耳卻能兼同眸子的作用,聽得出對方淒厲狼狽的景象——

  這一刹那,他無異感到滿足了。

  多少年壓制在內心的仇恨,在這一瞬間,獲得了充分的發洩。

  他本可以此刻出手,順利結果了鬍子玉的性命。

  但是他偏偏不要。

  終於,鬍子玉在一番瘋狂般的拼命叫囂之後,盲目地沖了出去。

  守候在庫房外的是曹村長,以為有機可乘,他手裡掣著一口鋼刀,迎著鬍子玉撲出的身子陡的一刀揮下來。

  鬍子玉雖說是身處於盲目瘋狂狀態,可是能具有他們這類身手的人,即使是失去雙目,也能有特殊而異于常人的感觸能力。

  是以曹村長的這一刀,誠為不智之極。刀身儘管是遞出得疾快無比,可是尚還沒有接觸到鬍子玉的頭頂,已為鬍子玉抬手抓住了他那只持刀的手。

  曹村長大吃一驚,用力地想往後奪刀,卻已是無能力。

  鬍子玉啞叫一聲道:「無恥的東西!」另手乍揮,如同一口鋼刀般,砍在曹村長的脖頸之上。

  只聽得「哢喳」一聲,這一掌雖不曾把曹村長的人頭砍落,可是充沛的內力,卻把曹村長頸項骨,生生地折斷。

  曹村長「吭」了一聲,一頭紮下去,頓時一命嗚呼。

  鬍子玉這時已拾得了曹村長手上的鋼刀,此刻被撲面的夜風一吹,頓時頭腦清醒了許多。

  俗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鬍子玉在喪失雙目之後,忽然珍惜到生命的可貴。

  這一刹那,他決計要死中求活,逃得活命了。

  像是凶神厲鬼般,他舞動著手上的那口鋼刀,連蹦帶跳的,瞎亂胡闖地離開了曹家集。

  一切都好像是敵人設置好的圈套,在這個回合裡,譚雁翎這一方面,無疑吃了大虧。

  鬍子玉狀若血人地奔出曹家集——

  這條路他不需要簡兵的關照,事實上已是相當熟悉。

  只是,對於一個猝失雙目,由光明驟然變為黑暗的人來說,仍是感覺到極大的不便。

  他在一陣疾奔之後,不得不停下腳步來。

  這是一片曠野,這一點他是可以確定的,只是再前進,可就如簡兵所說,左有冰河,右是毒荊,僅僅當中有一條可容兩輛馬車並進的驛道。

  對於一個瞎子來說,的確是太危險了,尤其是對一個猝然失去眼睛的瞎子來說,那就更殘忍了。

  鬍子玉足足在這裡站立了有半盞茶之久,還不敢下腳——

  失去瞳子的一雙眼眶裡,不僅僅染滿了鮮血,更多的是汩汩的淚水。

  悵恨!悵恨!

  懊惱!懊惱!

  說不出的淒冷、怒忿、仇恨、自憐……如此多的感觸,一時間沖襲著他,幾乎使得他為之麻木了。

  抬起了袍袖,擦了一下臉上的淚和血,他開始繼續前行。

  不意才走了兩步,卻被地面的一塊凸出的石塊絆了一跤,手裡的刀幾乎插進了自己的胸膛。

  他不勝狼狽地爬起來,一時變得呆癡,猝然間,使他體會出這種失去眸子的生活,簡直比死更可怕!

  無限的悽愴,轉瞬間化為滿腔的悲憤,長嘯一聲,他決計不顧生死,展開了身法,倏起倏落向前直沖過去!

  他這時的心清,真恨不能一頭撞死!

  偏偏面前一無攔阻,一任他橫衝直撞,竟然碰不到一點阻礙。

  他喘息著定下了身子,內心之悲忿感傷,真是無法形容,這一陣子急奔意圖求死的勇氣過去之後,他又不再想死了。

  事實上,他眼前又來到了冰河的邊緣,當他再前進幾步時,只覺得足下踏空,一時收足不及,噗通一聲,墜身於展望無及的冰水之內。

  鬍子玉原來是輕功極佳之人,只恨此刻壞了眸子,失卻先機,一腳踏空,再想拔身,已是萬難,眼看著全身下沉,即遭滅頂。

  值此一髮千鈞之間,陡地自河岸上拋下來一根絲絛。

  這根絛條可說是他眼前惟一救命的東西了,鬍子玉當然不肯錯過,他一把抓住了絛條一端。手方抓牢,即時岸上人手腕一振,並聽得嘩啦一聲水響,鬍子玉偌大的一個人,就像是一條上鉤的大魚,隨著他翻起的手腕,高高拋擲而起,遂即四平八穩地落在了地上。

  鬍子玉此刻真是狼狽極了,全身水淋淋的,由於事發倉促,竟連閉氣也是不及,急切間,一連灌了兩口冷水,這時再吃夜風一陣吹襲,由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顫,一連打了幾個噴嚏。

  他手裡兀自緊緊抓著那根繩索,而繩索的另一端,卻顯然抓在另一個人的手中。

  那人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他,神采自若,雖然略現同情,卻並不顯著。

  這時他冷冷一笑,道:「春來春去有空時,花開花落無盡期,閣下一方之尊,如今竟然落得如此下場,著實令人可憐!」

  鬍子玉陡地一呆,睜著一雙淌著血的眼窟窿,道:「足下是誰?救命之恩本應拜謝,只是胡某一生骨硬,從不受人憐惜,足下如果只為憐恤在下,那就大可不必了!」

  那人原本心存輕視的意念,一時間轉為嚴肅。

  士可殺不可辱!

  此人能在窮途末路,身負重傷之際,兀自不肯示弱於人,只此氣魄,卻也令人欽佩。

  那人如非事先對於譚、胡二人抱定極深之成見而來,幾乎對於眼前這個人心存諒解了——

  他當然不是一個隨便放棄原則的人,正因為如此,他才不願意落井下石,打落水狗。

  對於他所深痛惡絕的大仇人,亦複如此。

  他直直注視著鬍子玉——良久之後,他鼻中「哼」了一聲,道:「閣下有這番氣度,倒不愧是條漢子,只可惜——」

  說到這裡,臨時把話吞住。

  鬍子玉儘管是冷得全身發抖,可是卻清楚地聽見了對方所說的每一句話。

  這時,他怔了一下,道:「只可惜什麼?」

  「唉——」那人歎息了一聲道:「只可惜足下與貴上早年所行非是,以至於種下了今日的禍因,遲早難免一死!」

  鬍子玉冷冷笑道:「莫非是司徒火老賊一夥的麼?」

  那人寒聲道:「雖不是司徒火一夥,卻也不是你們一路的。」

  鬍子玉道:「請問大名?」

  那人「哼」了一聲,目光中帶著憐惜,他打量著眼前的鬍子玉——長久以來,這個人一直是譚雁翎的左右手,運籌帷幄,素有智囊之稱,譚雁翎所行的每一件事,如非是出諸他的主謀,也多少參與此人的意見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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