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蕭逸 > 西風冷畫屏 | 上頁 下頁
六二


  「好!」談倫徐徐地道:「為什麼你這麼希望我死?在江湖上散播不實的消息?」

  「因為我恨你!」段一鵬朗笑了一聲:「當然,更主要的原因,不消我多說,你心裡也應該很清楚!」

  「是為了玉燕子?」

  「何必多說?」段一鵬用一串狂笑,代替了回答:「姓談的,你可以出劍了!」

  談倫偏偏是好涵養,那一隻睜大了的眼睛,竟自又緩緩地收縮小了,小到了兩道縫,只是從那裡所泛出的湛湛目神,卻十足驚人。

  「還有一件事……」談倫緩緩地說:「那麼,前此在馬家老店,向我連續行刺的三個人,也是你所差遣的了?」

  「就算是吧!」段一鵬順著眼前的風勢,一連向前搶進了兩步,在澎湃著的浪花裡,他的臉色顯現著一片淩厲,確是殺機迸現。

  「談倫!」段一鵬淩厲地笑著:「玉燕子冷幽蘭如今已是我段某人的妻子,無論你是死還是活,都已晚了一步,你已無能為力了!」

  這幾句話,顯然擊中了談倫的要害,一霎間,他的臉色更形蒼白;但那只是一霎間事,須臾,他卻似又回復到了現實。

  隨著他緩緩抬起的右手,那一口青鱗長劍,已拔鞘而出,緊緊地握在他的手上。

  忽然間天色像是暗了許多,其實,自日落的那一霎開始,天色已是每況愈下,此刻早已暮色蒼蒼,無情的浪花,一個接一個更像是在催促著什麼……

  談倫將一口長劍緊緊貼著右臂持著,此時此刻,他卻儘自向腹內吸著氣。這個動作似乎連對面的段一鵬也不曾發覺。「紅雲門」的「伏氣」功力,至今在江湖上仍然還是一個謎團,也只有本門中僅有的一二傑出高手,才能領略到這門功力的奇妙境界。

  談倫連續做著這門功力,一連十數次「吞息」之後,整個小腹早已堅硬如鐵。這一霎,他仿佛才自又聽見了當空嘈雜的沙鷗鳴叫之聲,陡然間,大片沙鷗幕天蓋頂而來,尖銳的鳴叫聲,充耳欲聾。

  與此同時,大片浪花轟然作響地拍打在岸邊礁崖上,濺起了半天白雪。

  銀刀段一鵬巧妙地把握著這一霎良機,陡然間飛身直起,一片刀光,自他長刀上掄起,配合著飛卷的浪花,閃爍出一片灰白光華,暮色裡,直似無限淒涼——這一刀足足顯示出段一鵬驚人罕世的功力,刀光之下,談倫全身上下,顯然全在照顧之中。

  飛鷗駭浪聲中,談倫也自攻出了一劍——恰似扯起了一片白綾,事實上談倫的身子已自緊緊裹藏在那一片白綾之間。

  這是劍術中極為罕見的「身劍合一」身法,偏偏碰上了無獨有偶的不世刀功。

  「叮!當!」兩聲脆響,摻合在眼前浪花鳥嗚聲中,極其輕微。

  緊隨著,段、談雙雙落地,彼此間像是交臂而過——電光石火般的一個快閃。

  猛可裡,段一鵬反臂掄刀,刷!直向談倫頭上砍來。

  談倫像是背後生了眼睛一般,緊背低頭向前微一俯身,閃開了對方極稱淩厲的一招「反臂刀」。

  至於談倫,幾乎已經可以確定自己勝了。把握著一霎即過的良機,談倫身勢一個快轉,疾若旋風,左手穿處,施了一個「攀」字訣,噗的一聲,結結實實地已拿住了對方那只持刀的右手,就勢反掄,「哢!」一聲已把對方這只手臂骨節,生生折斷。

  段一鵬痛呼一聲,五指松處,掌中寶刀叮噹跌落——他此刻已是無能為力,透過對方五指上的勁道,他只覺半身發麻,顯然,已為對方拿住了穴道,雙膝一軟,「噗通!」跪倒地上。他猶自不甘服輸,掙扎著待將站起,卻吃對方冷森森的一口劍鋒,比在了咽喉上。

  段一鵬只覺得身上一陣子發冷,頓時不敢動彈。談倫的眼神兒異常淩厲,這一劍幾乎就要刺下去,他卻又有些顧慮。

  想到了此人的一身功夫,想到了他身後的一切,最主要的是玉燕子冷幽蘭……如果殺了他,冷幽蘭綺年居孀,又將託付何人?

  然而,此人之陰險毒惡,留其在世,終不知日後還將要為惡多少?卻又似萬萬姑息不得。

  這番思維反映於臉,現之雙瞳,時怒又歇,變化多端,卻把跪在當地的段小侯爺嚇了個魂飛魄散,一雙眼睛裡,情不自禁地已現出了乞憐之意。

  「談……兄……談兄……」

  一時卻又不知怎麼求饒才好,整個身子只是簌簌地顫抖不已。

  身後忽然傳過來一聲歎息:「就饒了他吧,此人不配死在你的劍下,以免汙了你的寶劍……」

  話聲傳自身後緊鄰的一艘擱淺漁舟,分明正是玉燕子冷幽蘭的口音。

  話聲方出,冷幽蘭已自騰身拔起,噗嚕嚕,一陣衣袂飄風聲中,已自站立眼前。

  敢情她一直都藏身在那艘擱淺在岸的破朽漁舟裡,自然雙方的一切對白舉動,也都全然落在她的耳目之中,此刻忽然的出現,使談倫與段一鵬不禁吃了一驚,以他二人臨事之仔細,卻也沒有料到竟然會有此一手,談倫不過是事出意外的驚詫而已,段一鵬簡直羞愧無地,恨不能有個地縫容自己鑽下去才好。

  顯示在冷幽蘭臉上的表情,居然是出奇的鎮定,而她卻像是哭過了,密翦的睫毛上,仍自沾著淚跡。其實也不難理解,在她一旦發覺到同床共枕的床頭人,竟是這麼一個卑鄙的小人,內心之沉痛、失望、後悔當初,當是可以想知,是以在面對著談倫這個過去的戀人時,越加地感覺到愧疚,無地自容。

  她只是默默地向談倫注視著,眼淚再一次地湧出,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你來了……」談倫悵悵地看著她,半天才道:「你是在為他求情?」

  「就算是吧……」

  冷幽蘭微微點了一下頭,早已是淚流滿腮。

  談倫冷冷一笑道:「好吧,既然你不要他死,他就再活著吧!」

  話聲出口,那口青鱗長劍,已自反手插落鞘內,身子就勢已飄出尋丈以外。

  段一鵬乍然解除威脅,身子在地上打了個骨碌,霍地挺身站起,一連打了幾個踉蹌,才自站住。那一張頗稱英俊的臉,連羞帶忿,早已成了紫色。

  他此刻半身發麻,右手骨節已碎,即使心懷不忿,也難以有所行動,只瞪著一雙眸子,忿忿地瞪著談倫,倒要看看他如何發落自己。

  談倫那一雙閃爍的眸子,在冷幽蘭臉上作了片刻逗留,儘管舊情不去,終不能暢吐一言。

  「你多保重吧……」

  說了這句話,再也不多看段一鵬一眼,身形連續著晃了幾晃,幾自飛身而逝,消失於沉沉暮色之中。

  冷幽蘭含淚的目光,這才緩緩轉向段一鵬,她的臉看來竟是那般蒼白,絲毫不著血色,像是有話要說,半天才呐呐地道:「原來你一直就知道他沒有死……你騙了我!」

  段一鵬這一會才像是緩過了氣來,用左手拾起了刀,聆聽之下,卻也無話可說,只是憤憤地冷笑不已。

  「你更不該派人去向他連下毒手……為什麼?」她喃喃地訴說著:「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為什麼?」段一鵬咆哮著道:「為了你!難道你還不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你……你居然還問我為什麼?嘿嘿……」

  一面說,一面憑空舞著手裡的刀,刀光閃閃,刷刷著響,滿腔忿恚怒火,都似發向當空,向老天泄忿。

  「你知道吧!為了要得到你,我不能不這麼做!」段一鵬狂笑著說:「只有要他死,你才會嫁給我,哼哼……現在你知道了一切,可是太晚了,太晚了,如今你已是我段某人的人了,你還能怎麼樣?」

  冷幽蘭身子微微顫抖著,忽然,她掣出了長劍。

  這個動作使得段一鵬微微一怔,只以為她要向自己出手,由不住一連向後退了幾步,一時睜大了眼!

  「你……你要幹什麼?」

  「你錯了……」冷幽蘭冷森森地笑著:「我也錯了……段一鵬,我原想離你遠去,可是你竟使我羞於立足天地之間……你害人害己,卻又何苦?」

  「談……談倫……」像是無限淒涼,她輕呼著這個過去戀人的名字,她的臉色一霎間為之慘白,終於緩緩地倒了下來。

  段一鵬發覺得太遲了,原來對方手上那口劍竟是用來對付自己的——顫顫青鋒,直由前心穿過,貫穿了她整個背,鮮紅的血隨著她倒下的身子,大片地灑落下來,點點濺向白沙間,一霎間,天色竟是出奇地黑了……

  段一鵬直似石頭人般地呆住了。

  「啊……幽蘭……」

  浪花聲、鳥鳴聲,以及那沉沉的一天暮色,俱都混淆一起,只是在當空打轉,恍惚中,他才似有所警覺,發覺到自己失落了些什麼,那是比他生命更寶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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