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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托上天之福,這就要康復了!」

  「阿彌陀佛!」和尚說:「不枉你辛苦一場。」

  巴壺公呐呐道:「這病勢起伏進退,變化多端,直到近日才摸清了它的路數,如今是日有進展,如無意外,四五天之內,即可考慮起駕離山!」

  「但願不會太遲!」和尚喃喃道:「戚老兒已經來了!」

  「我知道了!」

  和尚所謂的「戚老兒」正是指的錦衣衛指揮使戚楓,這消息先一日已自來山的蒙面女子冷幽蘭處得知。

  「有什麼對策?」至青和尚若無其事地又落下一子。

  「目前情勢不定!」巴壺公呷了一口香茗:「一動不如一靜,戚剝皮既然已來,手下爪牙當已四面埋伏,此時此刻,實不宜有所行動,況乎蕊小姐的病勢正在要緊關頭……再過三四天即可現出端倪,那時再相機行事吧。」

  微微一頓,隨自發出了一聲歎息,目注向對面和尚道:「和尚以為如何?」

  「也只好如此了!」至青和尚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今後五天之內,也正是最危險的時候,卻是絲毫大意不得。」

  巴壺公微笑額首道:「我正在憂愁人手不夠,你們三人前來投奔,恰恰正是時候,只是這麼一來,難免不違佛戒,這與你平素性情卻是大相徑庭,和尚,你都想過了麼?」

  至青和尚冷笑一聲,呐呐道:「這一點我早想過了,冷月畫軒與歸雲寺,唇齒相依,你這裡城門失火,我那邊難免不殃及池魚。」

  他隨即宣了一聲佛號,冷冷地道:「無量佛——談到『殺戒』麼,和尚卻也早已開過了,南無阿彌陀佛——」

  「啊?」巴壺公微微吃了一驚。

  「我不說出來,你自是不知,無量佛,罪過,罪過!」

  隨即道出了一段究竟,原來早先隱藏在歸雲寺內,假作為掛單野僧的官、常二人,在和尚動身之前,已行處決,自是開了殺戒。

  有關官、常二人潛身寺內,偽裝僧人之事,巴壺公早已由和尚嘴裡知道,日來尚在惦記,正想前往打探,想不到和尚劍及履及,已行處決,倒是他始料非及。

  至青和尚三言兩語,將此一段殺人經過交代清楚,宣了一聲「無量佛」,黃蠟也似的臉上掀起了一絲苦笑:「這麼一來,也只有憑效當年的魯智深,前來投奔你這梁山了!」

  說著他竟自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裡含蓄著幾許悽愴,卻也豪氣干雲。

  銀刀段一鵬幾乎遲到了半個時辰。

  涉著湖邊的細細白沙,昂然邁著大步,身後長帔隨風招展,與側面翻湧著的白色浪花,極其相似,互相標榜,隱隱顯示著某種協調與共鳴……

  放鶴亭內的談倫,緩緩站起身子,轉向石階步下,每下一步,他們之間的距離自然就接近了一些。

  像是冥冥中已安排妥當,一切都那麼自然。

  因此,談倫的腳步下到最後一級石階時,段一鵬的身子不疾不緩地也恰恰來到眼前。

  談倫只需向側面轉過身子,雙方即臉對臉地照了盤兒。當中距離不足尋丈。

  浪花一個接一個地拍打上來,沙鷗在低低地飛著,浪濤聲與沙鷗短而尖的鳴叫聲,早已在千百萬年以前取得了和諧,是以當這些聲音傳入你的耳朵,非但不會引起你的煩躁,反而使你感到無比的寧靜。

  「你遲到了!」

  談倫神色之間,一派恬靜:「如果這原本就是你的戰術之一,也許很令你失望,因為我心如止水,卻不曾有絲毫浮躁的感覺。」

  段一鵬微微一笑道:「這表示你的涵養與武功造詣俱有精進。可喜可賀!」

  「你也許很失望吧?」談倫說:「我還活著!」

  「一點也不……」段一鵬冷冷地說:「我早就知道你沒有死。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沒有死。」

  他之所以這麼放言無忌,是因為他確信這裡沒有第三個人——這一點,在他一路踏沙而近時,早已把四周一切觀察清楚。

  風一陣一陣地吹過來,白色的細沙一片片地被揭起,輕輕揚起隨即落下。

  日落甚久,卻仍然在那半邊天際留下了一抹姹紅,紅得好可愛,就像是女人臉上的胭脂。

  一面是遼闊的湖水,一面是半嶺青山,湖水澎湃,沙鷗雲集,殘破擱淺在岸的漁舟,不時在浪花裡顫抖著……這一切都像是有所期待——期待著一場逐死的戰鬥。

  段小侯爺似乎滿懷自信,那一雙閃爍著湛湛精光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對方。

  「談倫,我不能不佩服你,你的命的確很強,連逢大難,都沒有死……」

  他隨即發出了一聲冷笑,反過手臂,緊緊地握在了背後長刀的刀柄上,冷冷地接著說道:「但是,我確信你逃不過今天。你拔劍吧!」

  談倫輕輕哼了一聲:「你知道我是輕易不會拔劍的,因為我拔出來,就不會輕易地再收回去,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

  段一鵬先是一怔,接著冷笑道:「我當然很清楚,因為我的確相信,這一次你拔出劍後,是再也收不回去了!因為你已經死了!」

  「你真的這麼認為?」

  「不錯!」回答得很乾脆。

  段一鵬臉上現著自信複狂傲的笑:「因為我確知,你雖然僥倖還活著,但是身上卻帶有重病,自然不復當年之勇,你如果夠聰明,今天原本是不應該約我來的。」

  一串冷笑聲中,小侯爺已拔出了背後的寶刀。

  一蓬刀光有如乍翻的妝台明鏡,向著談倫臉上直射了過去。

  談倫在他手握刀柄的那一霎開始,早已心懷警惕,上身輕晃,已自閃開了迎面直射的刀光,身子在沙面上滴溜溜一個打轉,已自換到了另一個方位。

  顯然這個位置,是他事先早已選擇好了的。

  段一鵬的刀光,即使快速轉移,卻也一時照射不到,這才知道對方心細如發,一上來就先已摸清楚了自己的用心,有了準備,就「地利」一方來說,對方不啻已占上了上風。

  段一鵬頓時吃了一驚,卻不顧處身不利,腳下快速地一連向前踏進了三步,雙手捧刀,待將搶先揮出。

  卻在這一霎間,談倫霍地又掉換了一個位置,約摸著把身子移出了半尺左右。

  雖然只是小小一個轉變,可是段一鵬卻十分清楚,在這個部位裡,自己這一刀,休想能傷著了對方。有此一見,他的刀也就沒有即時揮落下去。

  談倫的手終於握住了長劍的劍柄。

  「段一鵬,有一件事,我必須問清楚,請你據實以告!」

  「你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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