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蕭逸 > 西風冷畫屏 | 上頁 下頁 |
二六 |
|
一排禪房,掩飾在蒼松翠竹之間,便是用以接待外來知客、掛單和尚、朝山進香的善士等的落腳住處了。 談倫駐足於這排禪舍前,細細地向前打量著,發覺到一共有三處窗戶亮有燈光。 正當他考慮著如何向前接近時,只聽得頭頂上一陣刷刷聲響,落下來許多松針。 談倫立刻有了警覺,身子急忙向右面一轉,掩飾於暗影之中。 一片衣影,呼地自空中掠過。 月色裡,像是一隻極大的夜烏——空中猝然飄下來的這個人,身法真個也同鳥一般的輕靈,起落之間,翩若驚鴻,驀地已現身談倫當前。 以談倫豐富的對敵經驗,在對方未定身形之前的一霎間,正是出手制敵的最佳良機,只是這一霎,他卻抑制住了。 月色裡,仿佛看見來人是個童山濯濯的和尚,正是至青方丈。 此時此刻,談倫是不欲與他見面的,心裡一驚,忙自抽身,用「小六乘」中的「迷形幻影」身法,身子陡地向後一縮,雙袖乍然向外一翻,看似向和尚臉上拂去,其實只是一個虛式,伺機卻閃出了八尺開外。 自然,以談倫身手而論,這一招「迷形幻影」身法,果真盡力施展之下,實在無人能夠阻攔得住,但是眼前他卻只能在不妨礙他病情的體能之下施展,效果自是大見遜色。 更何況他所面對的和尚,輕功身法已入極流之境,見識豐碩。談倫身方站定,眼前疾風襲面,呼——帶著和尚奇快的人影,再次來到了近前。 「好身法!阿彌陀佛一一」 談倫再次閃身,正待施展輕功,離開現場,卻為和尚一隻大袖攔住! 「無量佛——施主身手驚人,老衲早已知道,只是暫時還是不要施展的好,可是?」 「你……」 談倫後退了一步,瞪圓了一雙眼睛。 至青和尚微微一笑:「你我所見略同,談施主請來老衲禪房一敘如何?」 既已為對方點破了行藏,也就不必再「僵」下去。 談倫灑脫地微微一笑,道了聲「請」。 和尚隨即頭前帶路,穿過一條松間小徑,來到了他所下榻的靜寂院落,直入禪房。 點燃了盞上青燈,雙方入座。 「阿彌陀佛,這裡別無外人,施主可以放心說話了!」 談倫隨即揭下了頭上罩巾,頗是汗顏地道:「大師父身手驚人,在下佩服之至!」 至青方丈宣了聲「無量佛」,含笑道:「只怕較之閣下還要差上許多,倒是施主才來半日,竟然看出了許多破綻,老衲真正地佩服了!」 談倫道:「這麼說,大師父早已知道了?」 至青和尚微微點了一下頭,臉上露出神秘的微笑:「施主說的是那兩個魚目混珠的假和尚?」 談倫點點頭,心中甚是欽佩。他原以為至青方丈被對方蒙在鼓裡,卻是沒想到老方丈早已知道,所以按兵不動,當然必有原因。 「老衲已注意他們多日了!」老方丈呐呐道:「他們來此已近旬日,一直未曾蠢動,倒像是胸有成竹,我只怕施主上來不知,打草驚蛇,才自現身阻止。莫非你有什麼發現麼?」 談倫隨即將那日溫泉洗澡,無意間遇見對方之事說了一遍。 至青方丈聆聽之下,長長地念了聲「阿彌陀佛」,點頭道:「這就證明我猜測得不錯了……這兩個人卻也並非沒有來頭,尤其是那個姓官的,還有當朝六品的功名,此人早年出身黑道,一向在白山黑水出沒,外號叫『笑面無常』,這人心狠手辣,早年惡跡昭彰,身上功夫不差,倒是不可輕視。至於另外那人,老衲只知道他姓常,還沒有摸清他的底細。」 談倫想了想,卻似沒有聽過「笑面無常」這個綽號,既然至青和尚這麼說,當可知對方不是什麼好相與,心中盤算著,一時沒有出聲。 至青方丈一雙眸子,緩緩在談倫臉上轉過,目光之中透著精深睿智,卻也不無遺憾地發出一聲歎息。 「施主武功蓋世,義膽俠心,原可於此一事件裡襄助一臂之力,保護公主萬安。只是卻又與你病情大相徑庭,阿彌陀佛——為施主自身安全計,這件事卻是不宜插手其間,這便是老衲方才阻止你前往窺伺二人的主要原因,還望施主切記,今後務要遵囑才好。」 談倫見他說得真誠,倒也不思分辯,微微點頭不語。 和尚歎道:「老衲生平,想必施主多少也有個耳聞……無量佛——」 苦笑了一下,他才接道:「不瞞施主說,老衲雖遁入空門垂四十年之久,一顆心卻不能真個皈依佛主,雖然說所行不失俠義,總是有違佛規,捫心自問,愧疚萬狀,是以五年前立下誓願,再不聞局外事,尤其不得造下殺孽,只可歎,偏偏又遇見了今日之事……阿彌陀佛——看來倒像是佛祖有知,存心在向我試探了!」 談倫聆聽之下,臉上閃過一片淒涼。 「大師父又待如何?」 「阿彌陀佛——」至青方丈呐呐念道:「一念嗔心起,百萬障門開,這個『嗔』字,也就是我們佛門中所謂之『心賊』,除之不易……」 他語重心長地接下去道:「以我如今的功業,猶時時刻刻地在這個字上下功夫,所謂的『貪、癡、嗔』,佛門三毒,貪、癡易去,嗔病難愈,一沾世俗,便去不了這個『嗔』字……」 談倫心中不無疑問,尤其是關於佛學諸多偈語,欲興探索,只是目下顯然不是討論這些學問的時候。 「佛業浩瀚,無止無休,非我這門外漢所能瞭解其萬一!」 談倫頗有感慨地道:「但是我所能知道的是,佛的最後終旨是廣度眾生,在一切的黑暗與罪惡沒有消失之前,任何人如果只圖自身的萬劫與自保,都是自私的行為,都與佛旨相徑庭,大師父你以為可是?」 「阿彌陀佛——」至青方丈呐呐地道:「這話說來可就長了,施主年紀輕輕,有見於此,也就十分難得了!」 談倫眼睛裡閃爍著光:「大師父,你不必自責過深,我以為在這件事裡,你已不容後退,當仁不為,未必為佛祖所喜,大師父只當是驅魔去障,也就心安理得了!」 「南無阿彌陀佛——」 一霎間,這個和尚眸子裡噙滿了淚水:「談施主所見也不差,與我心戚戚焉,我心慈祥,我血如火,正是恨不能度盡天下蒼生,罷,罷……無量大佛——南無阿彌陀佛——」 向談倫微笑著,點了點頭:「夜深了,施主也該休息去了!」 說時雙膝盤起,像是就要入定樣。 談倫即行起身告辭。 至青方丈慨歎一聲,呐呐地道:「這兩日我默察點蒼一山,無限氤氳,紅葉如火,烈陽炎炎,峰峰相疊,如入桎桔重障……這一切雖仍恒常自然,較之過去並無兩樣,只是給我的感覺,卻大是不同,顯然大難之前兆……阿彌陀佛——也許這裡太平的日子,不復長久,為施主計,理應把握這難得時光,早日康復,離此它去,才是上上之策。」 他隨即又發出了一聲長長歎息:「那兩個魔障就交給我來處理,施主你乃未來光大武林之人,尚望善自珍重,萬不可抱持自棄之心,這道理你可省得?」 談倫一笑,點頭道:「我明白!」 至青和尚忽地睜開眼睛道:「我幾乎忘了,日間巴軒主來,留了許多丸藥,要你每日按時服用。」 隨即指向身後:「就在那櫃子裡,煩你自己拿吧!」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