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蕭逸 > 西風冷畫屏 | 上頁 下頁 |
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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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即行閉起雙目,不再言語。 談倫應了一聲,走過去打開櫃門,即見一個桑皮紙包,正是巴壺公慣常用以包藥者,當下取到手中,正待關上櫃門,忽然看見置於中隔處的一封束箋,上書「壺公處方」等字樣。 多日來,對自己病情一直在懸念狐疑之中,日來服藥,已不見咳血復發,偶試行氣,分明運行自如,簡直與過去健康時並無二致,只是已壺公每談及自己病況時,所顯現的憂容,在在顯示著「病況嚴重」不容樂觀模樣,這就令自己百思不解了。 ——眼前這張藥方子,不用說正是敘述病者真實病況的憑藉,談倫打開看了一眼,果然是自己的,其中有「談君疾」、六月息病況敘詳」等字樣。 心中動了一動,處方甚厚,足足寫了三張,他隨即取過來匆匆過目看了一遍,一時呆若木雞,竟自動彈不得。 座上的至青和尚道:「可找到了麼?」 談倫聞聲一驚,重複將那卷處方放好,拿藥在手,關上櫃門道:「找到了!」 至青和尚睜開眼睛看了一眼,點點頭道:「就是這個,這是壺公依你病情再加入他門中神藥『冷月丸』兩相調製,親自做成的丹藥,共分九十九小包,特別囑咐我,要我告訴你每日服用一包,不可間斷。」 「阿彌陀佛——」他隨即發出了一聲歎息:「這九十九包靈藥服下之後,料必施主的病情將大有轉機了。」 不說「痊癒」而說「大有轉機」,可見病情之撲朔迷離,即以神醫如冷月軒主者,亦不能斷言究竟。談倫的悲哀便在這裡了。 向方丈告了擾,逕自轉回住處。 整整一天,他把自己關在房子裡。 試服壺公留藥,效果竟是出乎意外的好,設非是他昨夜無意中偷看了巴壺公為自己的病況申述處方,他簡直有「病癒」的感覺。 然而,現在他卻知道,這種像是「病癒」的情形,只不過是一種暫時的治標現象,其效果頂多只能有「百日」之久。 「壺公處方」之中,坦白自承談倫所患的「六月息」怪症,是一種至今無人能根治的絕症,他唯一所能做到的,只是把對方的病勢延後發作而已,這期間卻須談倫每日按時服藥,每十日還需施以一次「雷火金針」之術,這樣的結果,充其量也只能延後百日,以後的情形,顯然便不很樂觀了。 這情形自然與談倫所期望的完全治癒,相差何止天地?一切的希望,便都突然為之幻滅了。 自然,巴壺公兀自在作最後的努力,尤期望在此百日之內,能夠使自己對談倫的病勢發展,有進一步的掌握,以期創造奇跡。 談倫卻是不敢存此癡望…… 此刻他整個生命都充滿了失望的灰色,混混沌沌,對過去未來,像是作了一番檢討,想了很多,又像是什麼都沒有想。 這是一段痛苦的內心掙扎。 即使你是一個最堅強的人,要想說服自己去接受充滿了死亡陰影的命運安排,也是不容易的。 幾度內心掙扎,情緒起伏,幾乎難以自己,直到傍晚日落時分,他才安靜了下來。 晚膳時刻,他已說服了自己,不再沮喪,和眾家僧人一併來到了食堂用飯。 公主朱蕊再一次病發的消息,像是一聲無音的迅雷,震驚了整個冷月畫軒。 整整一天的時間,巴壺公坐鎮在朱蕊下榻的北軒,一番服藥救治,看看已是黃昏時分,才像是安靜了下來。 化名「馬奇」的前朝神武將軍馮元,以及「坤甯宮」內侍女官史大娘,話也沒有一句,只是默默地對看著。 朱蕊既不再哭鬧,氣氛便忽然地靜了下來,偌大的廳室,再也沒有一些兒聲息。 清風吹來,只有懸掛在長窗當前的那一串「紫貝」風鈴叮叮作響,配合著旋轉的緩緩動態,這聲音極其悅耳,每一聲,都像是充滿了靈性的針尖,試探著紮進到人的意識裡…… 史大娘忍不住自位子上站起來,偏過頭向著裡面的閨室傾 「沒有聲音了……八成兒是睡著了吧?」 歎了一口氣,她又坐下來,臉上神色。說不出的疲憊:「這可怎麼是好……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可拿什麼給聖上交差?」 心裡一陣子難受,連眼淚也淌了出來。 馮元也只是苦笑而已。 「要依著我,就不該叫談先生走!」 史大娘拭了一下眼角的淚:「馮大人你也聽見了,沒日沒夜地,咱們這一位嘴裡只是叫著『淪哥哥』,可見得她心裡是多麼惦記著他了,如果他不走,見了面,也許還不會變成這個樣子,現在你看,這又該怎麼辦呢?」 馮元站起來走向窗前,悵悵地向外面看著,心裡盤算著此番得失,卻也不無後悔。 珠簾揭處,冷月軒主巴壺公由裡面走出來。 馮元立時迎上去道:「怎麼……樣?」 巴壺公一聲不哼地坐下來,半天才呐呐地道:「暫時睡著了。」 史大娘道:「阿彌陀佛——謝謝老天,就讓她好好睡一覺吧!」 巴壺公苦笑道:「這是沒有用的,醒了以後,她還是會鬧的!」 搖了一下頭,他緩緩地接道:「也許我錯了,不該要他離開這裡……」 這個「他」不待明言,自然指的是談倫,誰都明白。 「軒主你也這麼認為?」 馮元睜大了眼:「這又為了什麼?」 「腦有所思,心有所念。」 巴壺公看了面前二人一眼:「殿下刻下所思念的只有一個談倫,這談倫便是她唯一活命之機了……」 馮元、史大娘就像每人著了一記兜心拳,面面相覷,頓時作聲不得。 「事情是這樣麼?」 史大娘不勝詫異地道:「老天,他們總共才見過兩次面,這怎麼會……呢?」 巴壺公冷冷一笑:「這情形訴諸常人,也許有違情理,可是出自殿下身上,可就另當別論。」 馮元、史大娘只是呆呆地向對方看著。 巴壺公輕輕一歎道:「也是我疏忽了,殿下是患有七情劫症的人……這類病人,感覺較諸常人要脆弱得多,是受不得一些刺激的,可憐的公主……她自幼生長深宮,卻又飽經憂患,由於她特殊的身份,不要說知己的朋友,就連一個能平日說話的人也沒有,忽然遇見了談少俠這等人物,自然便引為生平罕見的知己了!」 馮元重重地歎了口氣道:「這可怎麼是好?殿下乃千金之軀,談少俠他不過一介平民……怎麼配……」 「你把話扯得太遠了!」 巴壺公冷冷地道:「沒有人為他們論及婚配,目下是救治殿下性命要緊!」 馮元呆了一呆。 巴壺公頗似不悅地又道:「如果這麼說起來,足下乃一品將軍之尊,我卻不過是一個荒山野地的布衣郎中,便是與你說話的資格也沒有了,更何況給公主殿下看病了。」 馮元臉上一紅,這才覺悟到自己說錯了話。眼前正是求人的時候,萬萬開罪不起,當下站起來,深深向著巴壺公打了一躬:「先生萬請海涵,馮某不會說話,唐突了高人,這裡當面告罪了!」 史大娘見巴壺公意似不悅,也發覺到馮元說惜了話,慌不迭解說道:「馮大人有口無心,他是為公主著想,軒主你老人家可千萬不要多心。」 巴壺公歎息一聲道:「馮兄請坐,倒是我失言了!」 馮元這才坐下來,思及公主病情,自己職責,終是心頭不樂,不由得現出了一番惆悵。 史大娘焦急地看著巴壺公道:「巴軒主,你老人家看這件事怎麼好呢?」 話聲才住,即聽得內室傳出朱蕊夢囈之聲。 史大娘呆了一呆,輕手輕腳地起身進入,少頃又自步出,一時面有戚容。 「殿下情形如何?」馮元忍不住問,一臉關切模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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