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蕭逸 > 西風冷畫屏 | 上頁 下頁
二五


  「冷月畫軒確是已在危難之中了!這件事既然為我所見,難道就坐令發展,不與聞問麼?」

  禪房裡異常的靜,白木案上的那一盞紗罩青燈,只是噗突突地吐著光蕊,幾隻飛蛾,繞燈而飛,幾作壯舉,卻是不能身殉。

  沙門之律,慈悲為懷,所謂「為鼠常留飯,憐蛾不點燈」,燈上紗罩大概正是為此而置吧!

  談倫倚案而坐,凝神而思!

  他雖想靜靜地念上一卷經文——「耶律頂首真經」,只是看不了幾頁,就為迫不及待的腦中思維打斷了,

  無下事無奇不有,居然還有人冒充和尚,混身沙門,卻是胸羅萬險,意欲幹下大逆不道的殺人勾當,偏偏這件事竟會為自己所發現,焉能袖手旁觀?

  銀鈴公主點蒼養病之事,雖然極為隱秘,到底風聲微漏,要不然也不會驚動了這些人,看來對方也只是心中見疑,卻不能就此認定。

  ——眼前這兩個人,連同前此夜探冷月畫軒的那個黑翅鷹杜海波,三人一組,其實只是敵人——來自宮廷大內的先頭探子,旨在刺探事實真相,真正的敵人,更厲害的人物,還在後頭。

  兩個假和尚的一番說詞,倒似證實了一件事,那就是黑翅鷹杜海波這個人,可能已經死了。

  這兩個人卻似不知,猶在癡癡地等,等待著他打探的結果。

  然而,正如他二人方才洗澡時的一番對答,他們已大為不耐,甚至於已猜測到杜某人可能已遭毒手。

  一個念頭,突然自心地升起。

  「我何不就地把這兩個敗類給除了,豈不是好?」

  ——如此一來,正所謂人不知,鬼不覺,將騰騰殺機,消弭於無形之間,前道無頭,後來無繼,正是「斧底抽薪」,上上之策。

  只是,這麼一來,自己可就難免要施展武功,卻是觸了眼前之大忌,顯然於自身病勢不利……

  「這件事還是草率不得……」

  禁不住他心裡可就大生猶豫起來。那是因為巴壺公一再耳提面命,苦口婆心地與以告誡,期期以為不可,其嚴重性,簡直已經到了危及自己生命的程度。為己為彼,這「動武」一念,實在不容再興。

  不如面謁方丈,把這兩個「掛單」寺裡的假和尚事抖了出來,一切讓至青方丈處理。

  這個念頭倒也在理。

  細想了想,他卻又不無猶豫。

  第一,深恐打草驚蛇。

  第二,和尚吃齋念佛,慈悲為懷,未必會開殺戒,一念之仁,縱虎歸山,後果之嚴重,不堪設想。

  這可就難了。

  窗外傳過來幾聲狼嗥,深秋的紅葉,在夜風裡唰唰作響,偌大的古刹,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一些兒聲息。

  談倫為日間所見之事,異常煩悶,腦子裡岔集了過多的事,感覺到前此未有的紊亂。

  不禁,他卻又想到了那個染病冷月畫軒的落拓公主朱蕊……

  無疑,她的身世十足堪憐,雖然說是金枝玉葉的皇門公上她的生命卻無日無時不在恐懼之中,甚至於連一個尋常人家的少女都比不上,更不要說還有那般離奇重症的折磨了。

  他遂即想到了朱蕊所罹患的七情劫症,確實是人世間罕見的怪症,偏偏兩次病發,都與自己有關,如果因此不起,即使對方不以見罪,自己也難逃內心良知譴責。

  由是,朱蕊那張天真嬌美的臉,便又映現眼前……

  記憶中的這張面頰,常常與另一張曾是刻骨銘心的面影相混淆。

  猶記得他初見公主朱蕊的一刹那,仿佛即把她當成了過去刻骨銘心的戀人,事實上她們兩個人,在外表神態上,確實有幾分酷似,由於有了頗為強烈的主見,這個念頭便根深蒂固地種植在內心深處,以致於任何時候,只要一經想起,便有些混淆不清。

  無庸諱言,玉燕子冷幽蘭確實已傷了他的心!

  曾經有個時候,他很有些衝動,恨不能立刻找到這個過去的戀人,證實外面的傳說是荒誕的,自己並沒有死,倒要看看她如何面對這個事實,為人為己,他覺得都不應該這麼作,甚至對於銀刀段一鵬這個「情敵」他也心存寬恕了——如果說,在假定自己「已死」的情況下,為什麼他們沒有結合的權利?

  只是,如今在他忽然洞悉了這一切全是出自段一鵬有計劃的預謀,以至於後者必欲置己於死地的卑鄙毒惡手段之後,他內心就再也難以平靜下來了。

  現在,他十分渴望著自己的病體能夠早一天康復——那一天也正是他和銀刀段一鵬見面的時候。

  至於玉燕子冷幽蘭,他卻是早已知道,雙方再也沒有結合的可能了。

  每一次當他想到這裡,都有強烈的震撼,甚至於耳朵裡都能清晰地聽見內心滴血的聲音……

  今夜,當他再一次想到了冷幽蘭的時候,他卻是出奇地冷靜,與其那麼痛苦地遺憾,作無濟於事的內心掙扎,倒不如化遺恨為祥和,作些有意義的事情。

  如此,思慮的觸角,便轉移向那個處境可危、極堪同情的落拓公主朱蕊身上。

  那麼清雅脫俗的少女,她的一生,方不過才自開始,如同含苞待放的枝頭蓓蕾,卻在無情的暴風雨侵虐之下,就似要凋零枯萎了。

  談倫有強烈的正義感覺。

  如果說,在他目睹之下,猶能允許這種神人共憤的事情發展下去,那麼,他真的會感覺到自己的生存是羞辱之事了。

  這麼一想,他真有坐臥不安的感覺。

  窗外傳過來當當鐘響,和尚們就要休息了,鐘聲悠遠,歷久不絕,聽在耳中,卻只有寧靜的感覺。

  推開窗戶,向外眺望,透過紙窗看見,一盞盞熄滅的燈,轉瞬之間,已是黝黑一片,只是在側面知客房中,猶自有燈光透出。

  談論看在眼裡,便似有一種突發的啟示,直覺地認定,那兩個潛伏廟裡的大內殺手,像是正在進行著什麼勾當了。

  雖然說困於武功的不便施展,但談倫的身手,猶自大有可觀。

  為了掩飾本來面目,他特別換上了一件灰色僧衣,用一方布巾掩住了頭臉,這般裝束,即使面對面地仔細打量,也難以看出端倪。

  在他入住之初,至青方丈便曾為他介紹過廟裡的一個大概形勢,此刻行來,毫無礙難。

  他幾乎沒有怎麼施展身法,便已經來到了這片院子。

  小小禪院,花樹扶疏,在月色映照之下,顯得分外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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