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蕭逸 > 西風冷畫屏 | 上頁 下頁


  思念之間,來人已翻過了正面藤蘿花架,直向著談倫住處偎來。

  月色下,現出了來人是一個瘦長身材的漢子,一身黑色緊身衣靠,背後斜紮著一口細窄長刀,那口刀甚至連刀鞘都沒有,細長的刀身,映著當空明月,隨著他轉側的身形,閃著蛇樣的銀光。

  談倫乍見他向自己住處掩來,不禁微感意外,本能地身子向後一縮,就勢把虛掩的房門關上。

  來人好快的身法。

  隨著人影的晃動,窗前已經現出了對方瘦弱的身子,緊接著向側面一收,掩身暗處——饒是這樣,卻仍然逃不開談倫緊緊「盯」著他的一雙眼睛。

  長長的一張白臉,下巴上生著一綹鬍子,黑糊糊的一圈,活像掛著個毛球,隆鼻大嘴,黑濃濃的一雙眉毛,整個的輪廊,給人陰森猙獰的感覺。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這人既能單身獨闖冷月畫軒,視此間主人于無物,當然非比等閒,他的居心叵測,也就愈加地教人疑竇叢生。

  談論不知則已,目睹之下,焉能視同無知?

  心念電轉——莫非此人是為我而來?

  來此之前,他已連斃三凶,再出現第四個,也並非是什麼希罕之事。只是巴壺公之嚴囑告誡,言猶在耳,豈能有所違背?

  這麼一想,不禁為之氣餒。

  「若此人是為我而來,我又豈能抽身事外?若為此殃及此間主人或另外病家,又便如何是好?」

  一顆心忐忑難安,舉棋不定的當兒,來人那一張白卡卡陰森森的長臉已映窗前!

  精亮精亮的一雙眸子,閃爍之間,在在顯示著此人的陰狠幹練。

  談倫暗罵道:「你好大的膽子!」

  一雙手不自禁地便向腰間探去。他想去摸暗器,手觸之處,才發現那個盛裝暗器的小小鹿皮軟囊,並不在身上,衣服也換了。

  轉念再想,終不願破此武戒,也就不再移動。

  只是,卻也不能坐以侍斃,目光轉移之間,已再在這間房屋裡取好了進退轉側之勢。

  對方夜行人若是就此離開最好,否則,他只要敢一步妄人,說不得就給他一個厲害,先以奇快手法,取了他的一雙「照子」再說。

  ——然而,這畢竟是不得已的非常舉動。

  試想,敵人已近在咫尺,必欲取你性命的俄頃,除了反擊之外,又待如何?橫豎都是一死,也就不必再斤斤計較破除戒條與否了。

  所幸,那人心存別念,初初一探之下,即不作此圖,足尖倒點,鬼影子般地閃了開來。

  轉動間已是丈許開外,足足證明此人具有一流的輕功身手。

  談倫立刻附身門縫,向外繼續窺伺。

  眼前緊張情勢,並未解除,來人很可能再次進窺,那麼結果並無二致,說不得仍然只好與對方放手一博了。

  月色裡,只見那人前後四面地顧盼不已,一面看,一面運神凝思著什麼……忽然抽身而退,腳頓處,足足拔起了兩丈高下,再一次落在了側面紫藤花高架之上。

  花架子咯吱輕輕響了一聲,這人第二次竄身而起,長煙劃空般地,向著別院落下去。

  談倫居住之處是為西軒,隔院即為南軒,是另外病家所居。

  照說是不關談倫之事了,只是「義」字所趨,他卻偏偏又不能置之事外。

  巴壺公曾告誡他摒絕武功,不可與人動武,似乎不應包括「暗刺敵情」在內,只要謹慎小心,當不致為對方所覺,被迫動武。

  略一思忖,他遂即迅速向南院牆垣掩去。

  院牆不高,談倫幾乎無需費事,便可攀越過去。

  他行動至為輕靈,事先找到了一叢柏樹掩護,可不慮為對方發現。

  這院子裡花木扶疏,一幢畫樓,聳峙在千百竿修篁之間,微風過處,竹影婆娑,綽約生姿。

  卻在入門巨松處,插著一盞高挑「氣死風」燈,襯以當空月色,景象十分清晰。

  談倫正自疑惑,何以不見方才夜行人之現身?一念未竟,卻見竹影裡一條人影猝然拔空直起,起勢之快,宛若夜鳥騰空!

  由於這人鮮明的形象,立刻就被談倫認出來,正是方才潛入自己院子裡的那個人。

  這人輕功端的不弱,雖非存心賣弄,看來亦甚為可觀。

  只見他由空中直墜落下的身子,忽然分出了一隻手,攀住了一截竹梢,借此掛住了直落未下的身軀。

  那竹子猝當巨力,一霎間弓也似地彎了下來,這個人吊在竹梢的身子,活似釣竿上的一條巨魚,一時間就空忽悠悠大肆上下動盪起來,妙在這人偌大的身軀,竟不使細若拇指的竹梢折斷,一陣上下搖曳之後,隨即趨於靜止。

  試看這人垂吊在半空中的身子,正與畫樓閣間,一扇窗戶高矮相當。

  談倫心中一動,總算明白了對方的意圖。

  原來這人是在存心窺探些什麼,看樣子絕非是冷月畫軒中人。

  ——他到底居心為何?

  要在平日,既經目睹,便決計不會令他輕易離開,只是目前由於武功的不能施展,也只能眼巴巴地在一旁觀察動態而已。

  雖然如此,他卻也在地上拾起了幾顆石子,暗中扣在掌心,以備必要時向對方出手,或是向住者示警。

  談倫的這番顧慮,顯然多餘。

  他這裡方自把兩粒石子扣向掌心,猛可裡即見畫樓一角,閃出了一條人影。

  借著那一盞高挑長燈的映照,可以清晰地看見,後來現身的這個人,約在六旬左右,身材不高,豹頭環眼,甚是精壯,一身寶藍錦緞長衣,在燈光下閃閃生光。

  想是在一旁早有所見,乍然現身之下,鼻子裡冷冷一哼,右手揮處,發出了一樣晴器。出手一道銀光,略呈弧度,直向垂掛半空的夜行人身上擲去。

  談倫方自看出對方出手是一口精巧的飛刀,勁道極強,身如「老猿墜枝」的夜行客,也自有了警覺。

  雙方動作,極其巧快。

  藍衣壯叟這邊暗器方自擲出,夜行人那邊已自識了先機,竹梢霍地向下一沉,緊接著向上彈起,已自把他偌大身子彈得忽悠悠穿天直起。

  這人身手果然不弱!

  借著竹梢猝然揚起的飛彈之勢,這個人兩臂倏張「呼嚕嚕」衣袂蕩聲中,己自落身於六七丈外。

  好快的勢子。

  緊接著這人右腳踹處,「哧!」再一次越出了三丈開外,卻向附近松坪間遁去。

  藍衣人卻偏偏放他不過——在一連三四個奇快的起落勢子裡,已緊緊躡身其後。

  前行的夜行人,壓根兒也沒有逃走之意,藍衣人這一緊跟上來,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為使自己觀察清楚,談倫也已換了地方——這時掩身於一堵山石之後,對於當前兩人,正可一目了然,彼明我暗,卻不慮自己為對方所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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