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蕭逸 > 西風冷畫屏 | 上頁 下頁


  談倫身上寒冷稍去,卻覺出十分虛弱,像是一點兒勁道也提不起來,向著對方微微點頭,表示由衷謝意。

  巴壺公望著他,冷冷地道:「想不到你病勢已是如此嚴重,卻是不能再拖下去了……只是冷月畫軒,如今多事之秋,卻又發作不得,這便如何是好?」

  後幾句語音甚低,倒像是自言自語,說給自己聽的。

  站起來,望向亭外,內心權衡著什麼,一時難以決定,終於回過身來,再次看向面前的談倫。

  「你所患的乃是人世罕見的『六月息』怪症——體內瘴毒已入筋脈,春生夏伏,秋發冬劇,以你眼前情形,已經十分嚴重。

  「一般常人如果患染此症,多半在第一次病發時,性命不保,你卻拖了兩年之久,不能不謂之奇遇,不過……」

  他深邃的一雙眼睛,直視著談倫,語出真誠地道:「……你卻休要再存妄想,能夠平安逃過第三個冬天。」

  談倫默默地點了一下頭,心裡浮起了一片悲哀。

  直到現在,他還有些弄不清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一下給自己希望,一下又給自己失望,

  以方才這幾句話而論,何止是失望,簡直是「絕望」了。

  他腦子裡在尋思著「六月息」這個奇怪的名字,顧名思義,可知這個病一入夏季炎暑之六月,便自消失,接下來秋季發作,冬季轉劇。

  這番病情,果然與自己症狀相吻合,此刻不過入秋不久,病勢已是如此頑劣,料想著冬季來臨時,該是何等一番情景!這麼一想,談倫當真由心底生出了幾許寒意……

  似乎唯一的希望,便只在面前的這個巴壺公身上了。

  他的眼睛,已代他傳達了內心的殷切盼望。

  「生命」給人的感受,確實難以捉摸,不久以前,他還充滿了灰色,感覺著自己的雖「生」猶「死」,甚至於「生不如死」,曾幾何時,在自己真的面臨死亡時,求生的意念,一下子竟然又變得如此強烈。

  畢竟他還年輕,今年才不過二十八歲,正是朝氣蓬勃,旭日待起的黃金年華,這個年歲似乎不應該跟死亡發生任何關係。

  巴壺公在一番酌情之下,終於作出了決定。

  「也許只有我才能救你……但是,這個時候,卻是太不巧了……」

  「前輩莫非有什麼礙難之處麼?」

  幾番察言觀色,談倫已感覺到對方的「必有隱衷」。

  巴壺公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諱莫如深地搖了搖頭,說:「不言也罷……」

  接著即正色道:「你我雖是初次見面,但對你的素行,我甚是瞭解,要不然我也不會管你的閒事了。

  「你的病情極為嚴重,只有立刻住進我的『冷月畫軒』接受治療,才有活命之機,事實上你已別無選擇。你可願意?」

  談倫輕歎一聲道:「我還能說些什麼?只是這樣,豈非為你添了許多……麻煩?」

  巴壺公哼了一聲道:「這個你也就不必在意了,只是在你入住冷月畫軒之前,卻要答應我兩個條件……」

  「前輩只請吩咐吧……」

  說著他又咳嗽了。

  「第一,」巴壺公冷冷地道:「為你病情計,由現在開始,你即應摒絕武功,不可與人動武,這與你病勢大相徑庭,你可答

  談論輕輕歎了一口氣,只是苦笑。

  老實說,這個問題在他來說,根本就不成為問題,既然與病情不利,當然應該摒棄,更何況本身住在對方「冷月畫軒」之內,接受治療,又能有什麼情形,促使自己拿劍動武?

  「第二,」巴壺公說:「在你來此之先,冷月畫軒原已有兩戶病人……」

  談倫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巴壺公慎重其事地道:「基於某種原因,你不可與他們接近。更不得過問他們之間所發生的任何事情……你可答應?」

  談倫苦笑道:「即使我有心過問,也只怕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前輩但請放心,我遵命就是。」

  巴壺公慨歎道:「這兩點都與你切身安危有關,你要切記,否則,恕我無能救你。冷月畫軒就在附近不遠,我們這就去吧!」

  一片冷月,透過了稀疏的松樹枝椏,穿窗而入,直落向談倫睡榻正前。

  這片院落真夠冷清的。除了冷寂的月光之外,一無所有,就連秋蟲的鳴叫聲音也無可聞,靜得連院子裡每一片落葉聲,都清晰在耳。

  冷月畫軒之「冷」確實是名副其實。

  今夜是談倫入住冷月畫軒的第一個夜晚,他被安置在西軒的跨院裡。

  這裡共分東、西、南、北四個跨院,各占一番盛景,分得一片秋光。

  主人冷月軒主自住在東面院子裡,南北二軒各住有兩戶病家,談倫入住在西軒之後,四軒院落,俱已住滿,各分秋色一半,倒也彼此相安。

  入住之初,軒主巴壺公即為其施以奇妙的針灸——「雷火金針」之術。

  三十六根燃有藥卷的金針,遍插談倫通體上下三十六處重穴之內,由一個名叫烏雷的啞奴,守護在側,歷時一個時辰,才行完事。

  昏昏欲睡的談倫,那時只覺得全身上下軟綿綿的,提不起一些勁道,似乎多年來從來也未曾有過的舒坦感覺一一就這樣他睡著了。

  一直睡到現在,才自緩緩醒過來。

  窗外落葉蕭蕭——這個世界經此一霎,除了當空一輪冷寂皓月之外,給人的感覺是什麼也沒有了。

  談倫睜開了眼睛,只覺得身上無比的舒坦、鬆快——這種感覺,幾乎是兩年以來所未曾有過的,簡直像是一個好人。當然,他知道這只是暫時性「治標」之計,要想完全根本複元,卻要接受對方嚴格長期的治療。治療的先決條件之一,首需摒絕武功。

  對於一個深精武功、行俠仗義的人來說,放下手中的劍,便等於舉手向敵人投降,後果之嚴重簡直是不堪設想。

  當然情形不能一概而論,如今談倫以重病之身,住在對方「冷月畫軒」之中。

  一個生病的人,又憑什麼會興起拿刀動武的念頭?冷月軒主巴壺公的這番顧忌,倒顯得是多餘之事了。

  對於談倫來說,這種「午夜夢回」的感觸,卻是前所未曾有過的,尤其是猝然間住入到這個新環境裡來,一切是如此的陌生,他焉能不心生好奇?

  長劍就懸掛在一邊牆上,他卻知道自己在離此以前。是不會再去拿它了一一而自己是不是能完全病癒地離開這裡呢?

  原以為冷月畫軒不過是建築在山上的幾間草舍而已,想不到竟是這般講究而富於詩情畫意的大宅院。

  趁此靜夜無人,百無聊賴的當兒,他頗思四下走動一回,熟悉一下這裡的環境。

  一念既興,隨即揭被離榻。

  這才發現,自己身上衣服都已換過,室內沒有點燈,卻喜月色一片可人,透過正面軒窗灑進來,依稀可以辨物。這屋裡除了自己下榻的那座寬而舒適敞床之外,臨窗處還設有一列平整光滑的長案,上面列有一些書籍瑣碎應用之物。四面牆壁,恰當地懸掛著一些書畫,月色裡益見其雅。

  談倫披上一襲長衣,方自推門步出,迎面而來的一陣風,冷颼颼地侵入體膚,使得他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

  卻不意就在這一霎間,一條黑影,海燕掠波般地由面前空中閃過。

  憑著談倫的閱歷,只一眼即可斷定出這夜行人的傑出身法,隨即中止住前進的身子,就勢向後一閃,移身室內,如此一來,便不愁為對方發覺。

  來人身勢未已,緊接著正面院子裡的那顆大松樹微有顫動,這人已自樹上巨鷹也似地彈了起來,星月之下看得極為真切。

  談倫由暗中看向明處,正可一覽無遺。

  真沒有想到,方自住入冷月畫軒,放下了手中的劍,便遇見了這等怪事。

  來人雖說身份未明,但是可以想知,應非是冷月畫軒這一方面人。自己人大可從容進出,何須如此?

  那麼,又會是誰?來人的意圖如何?

  一經著念,談倫可就不敢等閒視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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