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蕭逸 > 鐵雁霜翎 | 上頁 下頁


  這鐵提督聞訊,哪能不驚喜欲狂,一陣急走已來至臥房,見愛女果然狀同好人一樣,正同夫人談笑,不由一撲至前,抱起愛女一陣狂親,半天才放下,問及一切,對老尼感激得五體投地,決心等老尼傷癒後再面謝不提。

  一年後的春天,一個缺耳的老尼,帶著一個嬌麗如花的少女,往恒山的道路上走著,這女孩僅十歲左右,一路上問長問短,老尼是有問必答,對這女孩簡直愛護備至。

  這正是上面說到的恒山老尼與鐵府的小姐鐵守容。一年的時間,鐵小姐竟玉體恢復康健,出落得愈發秀美,一掃往昔的沉默,變得活潑伶俐。和從前比起來,真是判若兩人。

  老尼在鐵氏夫婦的殷勤招待下,不得不在鐵府勉留了一年,這一年時間,她師徒是形影不離,最後老尼才吐出了要收徒的真意,鐵氏夫婦雖萬分不舍,但人家有救命之恩,哪能拒絕,何況這年來,每見老尼許多神秘處,愈發認定女兒能追隨老尼,實可學成驚人之藝,更況老尼答應每年令愛女下山回家一次,可小留數日,十年後更可藝成永居家中侍奉二老,於是一口答應下來,就在她們離家的第二年,老提督竟子星高照,一胎連得二子,歡喜得無以復加,有此二子調弄,無形中減少了對女兒的殷殷懷念。

  那老尼帶著守容不一日來到恒山,少女自幼嬌生慣養,更加以多病,幾連大門也未出過,這次一路遊賞,芳心喜極。如今來到恒山,只見山勢高大,廟宇錯落,真是不勝莊嚴。老尼帶著她慢慢走,也不急,這一座山就爬了兩天,到第三天的早晨,才看到有一處白色小庵立於山尖樹叢中。

  老尼用手一指那白色小庵道:「容兒,這就是我們的家了。以後隨我可沒有在家那麼享福了,這裡苦得很,你受得了麼?」

  鐵守容點著頭說:「師父,我才不怕吃苦!師父不是給我說過,要學驚人藝,須下苦功夫。我一定不會叫師父失望。」

  老尼用手摸著她如蘋果般的小臉,不由得連連點首道:「好孩子,只要你肯吃苦,師父定不會虧待你。我要把這一身所學傾囊授你,我要你光大門戶,更要你為師父吐一口氣……」說至此,臉色一冷,竟微微有點抖動。

  少女一隻手抱著老尼頸項,一面口中說:「師父你生氣了?誰要欺侮你,將來我長大非打死他不可!」說著比著小拳頭。

  恒山老尼一把把她攬入懷中,不由得皺了皺眉,說道:「孩子,你雖不是出家人,但這『殺』戒可要記住,非萬不得已,不可輕殺一物。師父我這大年歲,從不曾妄殺一人……」突然,她停住話,歎息了一聲,伸出手摸了摸那只右耳,滿面悲戚,站起身來低聲說道:「容兒,我們走吧,你看有人來接我們了!」

  果然由那小白庵中走出兩個少年女尼,兔起鶴落,只一會兒已到達師徒身前。為首女尼,單掌前伸,向老尼行了一禮,恭言道:「恭迎師父回山,弟子有失遠迎,還請師父原諒。」後來那女尼亦到,也是對著老尼行了大禮。

  老尼含笑扶起二人道:「這一年多時間可苦了你二人了,這是我新近所收弟子,名喚鐵守容。」說著用手指著鐵守容接言道:「以後你們要師姐妹相稱。」說著又用手指了二女尼對容兒道:「這是你兩個師姐,她叫『智慧』,她叫『智道』,她二人已跟隨我多年,你以後要聽她們的話才好。」

  這容兒可真聽話,跑上去就行了兩個禮,嘴裡還連叫:「師姐!師姐!」惹得二女尼雙雙牽著她的小手,問長問短。

  自此,這鐵守容就在這尼庵中隨師練劍。轉瞬八載,已出落得婷婷玉立,嬌美異常。恒山老尼對於她真是煞費苦心,把一身軟硬輕功夫真個傾囊傳授,閑來更把那江湖上險惡事故一一講敘給她聽,至於一些武林名家更是繪影繪形地描敘。

  是一個初秋的夜晚,明月照著這恒山的小廟,更顯得冷清清的。鐵守容練完了這最難學的越女劍,覺得得心應手,正想再溫習溫習,突然聽得身後微風振衫之聲,不由一回頭,卻見師父仗劍而立,滿面悲戚之色,不禁大驚,問道:「師父,你這是怎麼了?」

  恒山老尼不動聲色,半晌歎了口氣道:「容兒,你來了多少日子了?」

  鐵守容滿面懷疑道:「大概有八年多了吧。師父,你問這個幹什麼?」

  老尼進前一手拉住了鐵守容的玉手,滿面傷感地道:「師父的本事你已都會了,這多年你也真不負我一片苦心……可是你可知道為師的真實來歷麼?……

  這一問,使鐵守容不禁一怔,暗想:「師父不是一個尼姑嗎?……」可是嘴裡不敢這麼說,只翻著一對大眼睛瞪著師父,作不得聲。

  老尼苦笑一聲道:「師父早年同你一樣也是個千金小姐,後來得隨恩師大顛上人到此山學藝,」說著用手指了下這所小廟接道:「也就在這所小廟中,收我師兄妹三人……因只我一人最小,且又是個女孩,故對我特別寵愛。有一天,恩師瞞著我兩個師兄把我喚至座前,給了我一把劍和一本劍譜。

  說著她又揚了手道:「就是這把『石雨』劍,那劍譜就是我教你的這套『越女劍』法,叫我千萬別叫我兩個師兄知道,而且說我兩個師兄不是好人,早晚要危害江湖……我當時很奇怪地收下了這兩件東西回去了。誰知第二日我再去參拜恩師,他老人家竟坐化了……」

  老尼用手擦了一下流出的眼淚,又接道:「當時我兩個師兄都遠行在外未歸,因此我一個用口大缸把老人家肉身法體裝人其中,埋在後山一個穴眼處,自己就下山找尋這兩個師兄。好不容易在四川找到他二人,我把師父坐化的事告訴他二人後,奇怪的是他二人竟無一點傷心。我大師兄馬上聲色俱厲地問我,師父可遺留下一劍一書沒有,我因不擅說謊,竟忘了師訓,告訴他二人說,師父臨終前已贈給我了。」

  老尼用眼看了一下驚恐的鐵守容,接道:「唉!我作夢也沒想到他二人竟拔劍對我大叫,叫我馬上把這兩樣東西獻出,方可饒我不死。我一時氣不過,就和他二人打起來了。說起來他們雖是我師兄,若論本事還比我差得多。可是一來我這套『越女劍』法尚未練成,再來他兩人打我一個,使我漸漸不支。」

  老尼看著這大,慢慢地又接著道:「我一時情急,竟施出狠招『海底針』,可憐二師兄喬平,竟被我這一劍把右眼刺瞎,連右半邊臉也被我削了去,當時昏死過去;我也一時大意,被大師兄一招『白鶴亮翅』,竟將這右耳削去。他們自知不敵,由大師兄背著二師兄跑了……我自己二人又潛回這裡,苦練劍法,數十年很少下山。」

  說著用手又指了指守容道:「直到我下山收你那年,才聽說我那兩個師兄竟還在人世,並且各人都學得一身驚人絕技,發誓要把我碎斬萬段,方才洩恨。其實我死也無足畏,就是這生生世世的冤仇要從我身上往下延續,這不太可怕了麼!我就為此連你兩個師姐也沒告訴,就是怕她們去為我尋仇;而你因是我衣缽傳人,且又是俗家弟子,故此為師這一番經歷你卻不可不知,但卻萬不可找他們尋仇……你要切實記住了。」

  鐵守容聽過師父這一段長談,不禁義形於面,兩道秀眉向上一挑,強忍著內心的憤恨道:「師父被他們劍削一耳,還不能出氣……」話還未說完,被老尼獰厲的眼光一掃,才曉得說到師父的短處,不由得馬上改口道:「大師伯名字叫什麼呢?還有,他們如今都在哪兒?」

  老尼一聲長歎,又打開了話匣子道:「你大師伯姓紀名桑,當時同你那二師伯喬平雙雙投奔二十年前故世的六指魔謝小江手下,苦練了一身絕技。六指魔故世後,他二人竟稱雄苗疆,外號人稱南荒雙怪,綠林道中聞名喪膽,確實有驚人之技。你今後要是碰上,可要千萬小心。」老尼又接下去道:「但是今天我要給你說的目的並不在於這些往事,主要是你已這麼大,而且武技盡得我傳,可以下山了……」

  少女一聽師父竟叫自己下山,不由得眼圈一紅,那熱淚再也忍不住了,就勢往老尼一撲道:「我一輩子不要離開師父,師父您真忍心叫我離開你嗎?」

  老尼不由一聲長歎道:「癡兒!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何況你還有雙親在世,就忘了他們對你的養育之恩麼……好糊塗的孩子!」

  幾句話說得鐵守容啞口無言,半天還是老尼開口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並不是要你現在就走,我的意思是想等本月十五你兩個師姐回來後,大家歡聚一下,我還有話要交待你們呢!」說著老尼還劍於鞘,把這柄仗以成名的「石雨」劍親遞給愛徒,口中道:「這柄劍也該給你了,你要好好愛惜,不可少有損傷,更要當心外人覬覦。」

  奇怪的是鐵守容竟一抽手道:「師父,我不要!」

  老尼不禁一怔道:「這是為何?難道為師所賜還敢不受麼?」言下不由得面色微溫。

  鐵守容見師父生氣,不由得帶哭道:「師父我怕,怕兩個師姐也會因此恨我。」

  此語一出,不由得引得老尼呵呵大笑,道:「你那兩個師姐是天性至善,從我多年並非習我武藝,實乃習我佛法,武藝僅得我少許,如今各有寺庵在外,如果悉知我把劍送你,高興還來不及,哪還會加恨於你。快快收下,勿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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