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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猛然他想到了一件事,忽然大叫起來,自語道:「我真傻,她的東西、馬什麼的,不都還在柳複西處麼?」想到此不由足下加緊,笑道:「對,她一定在那兒……她不會走的!」一會兒那老漢人柳複西的羊皮帳篷已在望中,再幾個起落已至門前,只見全帳空空,眾人都在狂歡未歸。

  石繼志揭簾入內,見一個四十上下的哈薩克女人坐在裡面,正是柳複西的妻子,見石繼志回來,忙站起連說帶比直往外指,石繼志也聽不懂她說什麼,不由急道:「她走了麼?」那女人依然像說外國話似地哇啦哇啦直叫,石繼志正感納悶,這女人卻從身上取出一個紙團,遞與石繼志,並連向外指。

  石繼志驚奇地接過這紙團,見被握皺得一塌糊塗,口中道:「這是她寫的麼?」忽然想到問她等於白問,還是看看信吧!

  展開這紙團,其上是篇蠅頭小字,頗為絹秀的一筆草體,但卻似臨筆急促,寫了幾行,又用筆劃去了,試讀之卻是滿紙辛酸,上面僅能辨認出幾行:「我的人雖走了,但是我的心卻永遠追隨著你……天長地久……海角天涯……」石繼志不覺一陣鼻子發酸,淚竟流了出來。

  原來這位多情的姑娘在和友雪一番狠鬥之後,一心盼望他能安慰自己一下,卻不知他竟奔向程友雪,一時心寒透底,再也忍不住,反身狂奔而去。

  後來雖發現石繼志在身後追她,但是總因當著友雪不便如此回來得快,方把腳步放慢,心想只要石繼志能追上來,多少安慰一下,也就可以見好就收,自己又豈能忍心真走?

  誰知在此時那程友雪竟也生氣回奔,石繼志又轉回追那一邊,這麼一來,莫小暗勢成騎虎,是非走不可了,更加上眼見他對友雪如此深情,芳心也不由為之寸斷,一時足下加勁,如飛趕回那住處帳篷,進門就放聲大哭了起來。

  那老婦人見狀嚇了一跳,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語言也不通。莫小晴哭了好一陣子,才止住淚,自己忙帶了隨身衣物,到後面把自己的馬牽出來,本想給他留一封信,只是心情太複雜,舉筆久久不能下言,最後才寫道:「繼哥:當你打開這封信時,我已經走了。繼哥!你可知我內心是多麼不願這麼做啊!這些日子裡,我的心已全給了你……我的人雖然走了,但是我的心,卻永遠追隨在你的身邊,天長地久,海角天涯……」

  忽然又覺得這麼寫不好,用筆劃掉又在旁寫:「我是多麼的傷心失望……繼志哥哥……今生今世,除了你以外,已沒有我再能愛的人了……但是你,狠心的薄情人……」寫至此她已泣不成聲,千言萬語不知如何落筆,同時又怕他回來,於是用筆又把寫好的劃去,順手團成一團拋於一邊,含淚外出上馬狂馳而去。

  那哈薩克婦人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待她走後才從地上撿起了那皺作一團的紙來,知道這裡面定有原因,就揣在懷裡,不一會兒果然見那年輕的漢人也回來了,所以連說帶比地說了一陣。因她丈夫是漢人,所以還能湊合說幾句不成文的漢語,石繼志尚能聽出:「她……女人……馬……有走!」

  石繼志流了一會兒眼淚,知道傷心也沒有用,還是走吧!天山之行事了,自己如道經川蜀,定要訪這莫小晴,好歹也向她表明一下自己的心跡,並非是如她所想的那麼薄情之人,實在是此心已早早託付他人,只能視她如妹,別的……又能如何呢!

  唯恐那沙漠紅丹魯絲發現自己不在場,又逼了來,那可就慘了,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可真是怕和女人打交道……

  念及此不由慌忙整好革囊,又裝足了水,牽出那匹汗血馬,這畜生似已閑得不耐,一個勁長嘶,石繼志面朝那哈薩克婦人含笑道:「今天一天實在打攪你們了……」說著摸出一小錠金子遞與那婦人,這哈薩克婦人竟是說什麼也不肯收,石繼志只好收回,才一上馬,那馬已自行揚蹄狂嘯而奔。天已近午夜,可是四野卻被一輪皓月照耀得如同白晝一般,天山就像矗立在眼前似的,皚皚的白雪耀得雙目難睜,他想離天山也許不遠了。

  他順著這孔雀河邊一路策馬而下,心中尚想道,那沙漠紅丹魯絲如知道自己走了,不知該多麼傷心,以她那種身份和容貌,這種打擊太大了……「可憐的姑娘,並非我如此狠心,實在是我不得不如此啊……」

  眼前已是一條寬大驛道,道旁栽著一種不知名的大樹。石繼志的馬方踏上驛道旁,卻聽見一聲嬌喊道:「你才來呀?我等你好久了……」石繼志不由一驚,見不遠樹下一騎白馬,馬上端坐著一白衣少女,因面部被樹影遮住一時不易辨認,只當是莫小晴和程友雪之一,不由大喜,笑道:「妹妹……」一夾馬腹,這馬潑刺刺已馳近,這少女猛一回頭露出花容,石繼志不由「啊」了一聲,頓時汗流浹背,心想:「我的天……竟是你!」

  原來這少女不是程友雪也非莫小晴,竟是才同自己強迫訂婚的沙漠紅丹魯絲,石繼志甫見此女,哪能不心驚肉跳?

  驚慌中一打量這丹魯絲,見她一身白綢大裙,外披銀狐大氅,微露出半截劍鞘,頭上戴著一頂紅色小皮帽,僅罩在頭頂正中,正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笑看自己,嘴角上翹,露出一對酒窩,上身微微在馬背上晃著,不發一語。

  再看她馬背上的東西,竟比自己準備得還齊全,有皮水袋,乾糧袋,還有一個黑皮大革囊,也不知裡面裝的什麼,鼓鼓的,馬頸上尚垂系著一盞鐵絲罩馬燈。石繼志不由一怔,勉強微笑著對她道:「姑娘……這麼晚莫非尚要遠行麼?」

  丹魯絲卻絲毫沒有怨恨之意,抿嘴一笑道:「當然要遠行羅!要不然我帶這麼多東西幹什麼?」

  石繼志聞言不由又是一愣,心中突然想:「我又何必這麼自作多情,也許人家是回阿丹族去,當然是遠行!」想著不由笑了笑道:「真對不起,我尚有事去一地方,實在不能再多耽誤了,再見吧!」

  說著一領韁繩,這馬又朝前奔去,沙漠紅丹魯絲臉上帶著天真的笑,也是一抖絲韁,那匹馬卻是和他走了個並肩。

  石繼志不自然地扭臉對她笑了笑,她也回投了一個甜甜的笑,又走了好一段路,石繼志咳了兩聲,又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對不起!我要走快一點了……因為要趕路……」說完一磕馬腹,那馬依唏唏一聲長嘯,撒腿就跑,卻不料那丹魯絲笑道:「我也有急事……」也是一磕馬腹,那馬其快似箭,竟不稍遜石繼志胯下這匹汗血馬。石繼志大驚,心料她原來也有這麼一匹龍駒,今晚可慘了,只是不知她要到哪兒去?

  想到此不由偏頭看看她,她也正在看自己,不由又尷尬地笑了笑,還假作自然地道了聲:「姑娘……你……你的馬可真快啊……」沙漠紅丹魯絲一面抬手掠著被風吹散的秀髮,一面斜目笑道:「和你的馬一樣好,都是汗血種,只不過我這匹馬受了些訓練而已……」

  石繼志聞言一股涼氣直透腳底,心想:「我的天!不受訓練我已經吃不消了,這一受訓練,我是跑不了啦!」原來擅馬術者,多喜「走馬」,所謂「走馬」是將馬四足前後每兩足以藤索捆紮一起,如是這馬如行即同人行一樣,二足並起,久之解開足上捆索,這馬行之如人,一平如水,穩快已極,故喜馬者,猶喜走馬,這種馬走起來輕快已極,衝刺力極強,只是橫面卻無絲毫抵抗力量,只需側擊一掌,這馬一定仰翻地面。

  繼志緊行策馬,狂馳了一大段路,二人都是不發一言,最後石繼志見自己往哪兒跑,她也跟著往那兒跑,實在忍不住了,在馬上偏頭笑問道:「你家離這裡很遠吧?」沙漠紅丹魯絲白了他一眼笑道:「家不太遠,只是現在我並不是回家呢!」石繼志不由一愣道:「不回家?那怎麼行……姑娘要到哪裡去?」丹魯絲抿嘴笑著,又瞟了石繼志一眼道:「怎麼不行?我想到天山去玩玩!」

  石繼志大吃一驚,一勒韁繩,那馬狂奔之際,石繼志這麼猛一勒,不由一聲長嘯,馬立前蹄突然打住,沙漠紅也是猛一帶腕,那一身馬術可比石繼志高明多了,這馬僅向前沖了一下,即行止住,沙漠紅丹魯絲在馬背全身倒置,轉了個身又回馬背,以手按著胸,長長喘了口氣笑道:「我的少爺!你可慢點停呀!什麼事把你嚇成這樣……」說著笑眯眯地看著石繼志,俏皮已極。

  石繼志翻了一下眼皮道:「什麼?你去天山?去……天山?」沙漠紅丹魯絲微笑著道:「怎麼!去天山不行呀?也不值得嚇成這樣呀!」石繼志聞言不由皺著眉點了點頭道:「當然行……當然行……只是姑娘一個人跑到天山去有什麼事?天這麼冷!」

  沙漠紅丹魯絲輕咬下唇笑道:「當然有事……不過不能告訴你,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石繼志滿心不悅地歎了口氣道:「姑娘一個人跑這麼遠……有什麼意思,何苦呢?」丹魯絲笑瞟了他一眼道:「誰說我一個人?我一個人才沒有這麼傻呢?」石繼志怔道:「難道姑娘還有同行之人麼?」沙漠紅以手一指石繼志道:「你不是人呀?」石繼志不由臉一陣紅,心想:「這可糟了!我去天山她怎麼也知道了?」不由哧哧道:「我……我,我並不是去天山呀!」

  沙漠紅眼珠一轉,有意皺著眉毛道:「那可糟!我還以為你是去天山呢!反正我是有急事,非去天山不可……」說著笑看了石繼志一眼,見他在馬背上哭喪著臉,那副樣子好玩已極,不由有意捉弄道:「那麼你上哪兒去呢?」石繼志心中雖苦不堪言,但因存心想把她支走,自己好隻身上路,只好咬著牙道:「我……我去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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