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蕭逸 > 七禽掌 | 上頁 下頁
一三


  司徒雲珠有生以來就沒有見父親像今夜這樣生過氣,見父親竟當著繼志的面罵自己,真是又羞又怕,眼圈一紅,竟哭出來了。銀髮叟一面劃著,一面厲聲道:「你還哭?哪一點委屈你了?你自己想想,一個姑娘家整日價在外面,像什麼樣子!雖說我們俠義門中不拘泥這些小節,可你也得告訴我一聲呀……你眼裡還有我這爸爸沒有?你說!」

  司徒雲珠不待父親再說下去,已哭道:「爸爸!你老人家少說幾句吧……」一面嗚嗚地哭得很響。石繼志在一旁坐不住了,心想司徒雲珠完全是為了自己,自己卻害人家挨駡,當時真恨不得能有個地縫叫自己鑽下去才好。可眼前不能不說話,只得紅著臉對銀髮叟司徒明道:「老伯!都是小侄不好,誤乘匪船,多虧令媛一時不平,上船搭救,否則小侄早已一命歸西了!令媛完全基於一片俠義心腸,實無半點過錯,老伯如再加以責駡,不如就罵小侄好了!這一切罪過都是小侄引出來的……」司徒明聽後,就著月光看了看這年輕人,只見他劍眉星目,玉面朱唇,英俊中透著清秀,真是翩翩絕世的公子!怪不得自己女兒會不辭千辛萬苦一路護送……再一看自己女兒,見她一面哭,一面還用一雙淚眼望著石繼志,透著無限情意……老人本身也是情場過來人,見狀洞悉一切,仰天長歎了一聲,低語道:「年輕人啊……」石繼志見狀尚不明何意,仍用乞求目光看著老人,似等他回音似的。銀髮叟見狀對司徒雲珠一望歎道:「還哭什麼?你沒聽有人給你講情呢!說你完全是基於一片俠義心腸!我能忍心再怪罪你這女俠客?」說到最後已帶著笑,一掃方才那嚴厲聲色,司徒雲珠不由被父親說得破涕為笑,一面笑著一面道:「爸爸……」老人笑道:「怎麼啦?女俠客!」惹得石繼志直想笑出聲。

  這一來銀髮叟算是一點氣也沒有了。原來這銀髮叟如今已是八十歲的人了,早年亦是少年英俊,更有一身超人絕技,因此甚得當時少女青睞。但他為人高傲,差不多的他看不上眼,因此子然一身,直到三十歲才和當時少年奇俠金線女聶芷仙結識。

  二人都是一世奇俠,女貌郎才惺惺相惜,不久因愛而結合,江湖上提起來誰不羡慕?

  三十幾年來,二人在巫山辟室合修,形影不離,雖然膝下猶虛,但二人一心相愛,志在研討絕世武功,倒也不以為憾。

  所謂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這年也算該當有事,金川附近有一苗族,族名康康,盛傳出現一蟒,食人無數,鬧得整個苗族人心惶惶。偏趕上金線女聶芷仙有事遠行,司徒明基於俠義心情,隻身遠奔苗疆。因他武功驚人,那康康族上下無不視之若神,老土司烏力更是待他若上賓,一力巴結,正趕上那苗族外遇強敵鐵環猓攻擊,因此這烏力更是一力挽留司徒明,說什麼也不放行。

  司徒明劍斬怪蟒後,因出來日子不少,怕聶芷仙返回後放心不下,所以說什麼也要回去,可土司一心想留住司徒明為自己效力,想出一條奇計,叫這司徒明非留下不可。

  原來土司有一女名喚雲花,生得秀麗嬌豔已極,烏力愛若掌上明珠。雲花那時正是雙十年華,尚待字閨中,司徒明一世奇俠,雖年過六旬,可看來至多不過五旬出頭,加以貌相神俊,竟被雲花暗戀在心。烏力見自己愛女對他傾心,於是在一午筵上當面向司徒明提親,司徒明因已有妻,當然婉言謝絕,因恐這烏力再事糾纏,所以言明自己預備次日就要回返巫山。

  烏力聽後心中暗憂,竟假告女兒雲花說親事已成,今晚就要舉行,雲花聞言,芳心不勝暗喜。可是那土司烏力,竟告訴司徒明說今晚特備盛筵要與他送行,司徒明不疑是計,還道謝了一番。是晚赴筵,見烏力穿戴俱新,尤其是雲花打扮得直同新娘一樣,雖感疑心,但想到自己明天要走,也許人家為了表明心懷敬重,才如此穿戴。但烏力竟在筵上用苗語大聲宣佈,自己女兒已定今晚嫁給司徒明為妻,從此司徒明就要永留苗疆,為康康族效力,一時眾苗人掌聲歡呼如雷。可笑司徒明竟以為這是人們對自己歡呼,告別之意,當時還感動得站起搖著雙手,雲花在旁見狀就更不疑有他了。

  酒席一半雲花帶羞先退回洞房,烏力竟用藥酒將司徒明灌得酪配大醉,那酒中摻以烈性春藥,令人食後不可自製。可歎司徒明一世奇俠,意無意中著了道兒,直喝得步履蹣跚才由人送入洞房。

  洞房中雲花早已等候,一面扶他入睡,自己也就像妻子一樣給他擦臉、脫衣。司徒明已服藥酒,眼見嬌娃在前,投懷送抱,哪還能再克制得住?就在那神秘的一夜,做下了遺恨終身的事。

  司徒明次日淩晨一醒,見狀又驚又怒,只當是雲花無恥,對自己暗施誘計,一氣之下,不問青紅皂白打出一掌。可憐雲花尚睡眼惺忪、粉面垂羞的當兒,竟被一掌震得騰起足有一丈高,連吐了幾口鮮血,昏死過去。司徒明盛怒之下,又去找那烏力,可歎老土司滿心打算,這一著定可使司徒明回心轉意,不想尚在夢中,已被司徒明一掌擊斃。

  待回巫山後,司徒明把這事一直隱瞞心中,從未對金線女聶芷仙提起一點,然而內心的羞愧,已使他慢慢疏遠著她。一方面不知怎麼,竟深感自己當時下手太毒,不該對烏力父女如此狠心,不由日日暗禱著,乞求上天別叫雲花死了。

  第二年秋天,有一個壯健的苗婦,抱著一個已將斷奶的女嬰,不辭千山萬水找到了巫山,好容易到了司徒明的住處,卻只有聶芷仙在家,這苗女留下了女嬰和一封信,還哭訴了半天,原來她是一個精通漢語的苗婦,直哭罵這司徒明如何忘恩負義,既是當眾接受婚姻,明媒正娶,為何又次日行兇而去……一直哭了半天才走。聶芷仙聽後真好比晴天一個霹靂,直驚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待那苗女走後,自己哭得天昏地暗,暗罵司徒明是無情無義之輩,我是如何一片真心待你,不想你居然作出這無恥無義之事,怪不得這一年來對自己日漸淡情,原來生有外心。

  她一面哭,一面看那女孩,見她長得粉搓玉揉,眉宇間竟和司徒明一模一樣,更深信那苗婦所言非虛,自己含著淚,再把那封信打開一看,見竟是一封血跡斑斑的血書,不由嚇得心裡一陣哆嗦,再看那信上,竟是一筆細秀的漢文:

  「我永遠忘不了的丈夫!你永遠也沒想到,可憐的雲花還沒有死吧!可是丈夫啊!在雲花寫這封信時,已經離死也不遠了!狠心的丈夫啊!你為什麼當時不多用點力把我打死?叫我這一年多受盡了罪!

  但是丈夫!我永遠不會恨你,只恨我那死去了的父親,因為都是他一人的錯,他已得到了上天給他應有的懲罰,而活著的我,卻是多麼無辜可憐啊!

  丈夫啊!我不會再活著叫你恨我了!當這封我親手用我流出的血寫成的信在你眼前時,雲花已不在人世了!我的丈夫!答應我一個最後的要求,請笑笑吧!這一年多的時間,我無時不在想著你,我想著你的笑!

  丈夫啊!你會流淚嗎?千萬不要哭,因為你是那麼的勇敢,我們苗人不喜歡流淚的男人,雲花雖死了,但並沒有離開你,雲花的靈魂,就跟在你的身邊,雲花永遠是你的,永遠也不要離開你!

  孩子是你的,她長得多像你啊!你會好好愛她麼?把你那一身超人的本事教給她吧!答應我!

  丈夫!我的手只允許我寫到這裡,毒藥已經發了,我的頭也昏了……我的漢文不好,你不會笑我吧!

  再見吧!我的丈夫!

  你不要的妻子雲花血書」

  金線女讀完這封有血有淚的信,不由被雲花的真情感動得熱淚交流,因此就更恨司徒明無情無義。本想等司徒明回來與他理論一番再遠走高飛,但久等他不回來,一氣之下,留下一封信,書明經過,說明自己決不原諒他對自己的不忠實,不管這事情當初是如何發生,自己也不會原諒他。這封信寫好後,連同雲花的信,都放在那孩子的身邊。聶芷仙就這樣含淚離開了巫山,也離開了司徒明。

  司徒明當晚回家,發現了這一切,真是肝腸俱斷、心痛欲裂,他像瘋子一樣在巫山上到處喊著,一會兒是芷仙,一會兒又是雲花,每天除了喂這孩子以外,他就像瘋子一樣這樣低低地喚著,沒有黑天白天。

  巫山下有幾家民戶,司徒明每天按時抱著女嬰到民家去吃奶,交換條件是司徒明為他們獵取鳥獸。憑他那絕世的武功,任何鳥獸只要被他發現,就別想能逃開他手,就這樣又在巫山上住了一年。

  第二年,孩子也長大許多,不需吃奶,他才帶著她遠走湘鄂,在宜昌一個清靜的山水之邊住下。

  也就是那一年的時間,他那滿頭的發都已變白,鬍子也白了,人就像老了十年似的,「銀髮叟」的外號,也就在那時開始被人叫開了。

  時間真快,歲月催人,十七年就這樣過去。那女嬰不是別人,就是司徒雲珠——銀髮叟為追念她死去的母親,給她取名雲珠,暗含是雲花的珠胎之意。司徒明果真遵照雲花之言,從雲珠五歲起,就授以武功,把一身驚人武功傾囊相授。司徒雲珠也真不負父親一番苦心,學成一身驚人絕技,只是每當她問起母親在哪兒時,老人總是熱淚交流,因此她也就不敢再問。但在幼小的心中,已猜到母親和父親之間,定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悲慘經過。十七年來,父女二人可謂之相依為命,司徒明年歲已過古稀,只此一女,自然溺愛了些,平日連一句重話也捨不得罵她。這一日因久候女兒不歸,放心不下,出去一打聽才知竟上了一艘排教之船,不由大驚,這才親自操一條小船,運用「流雲飛袖」神功,一路運勁催舟,這小船真像箭頭一樣,不一日已發現前面大船。

  司徒明遙跟著這八艘大船,直到船泊岸度夜,他才在午夜,施展絕世輕功,來至大船探訪。也算事情湊巧,那二位香主,因把居處讓與石繼志、司徒雲珠,入夜就來至鄰船暫眠,派了二名得力手下在外室把守,也是他二人一時大意,認為石繼志二人就在身側船上,更有一人不會武,一人負傷,門口尚有人把守,只稍有聲響,定必可驚覺來援,怎麼也不會叫他二人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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