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蕭逸 > 潘郎憔悴 | 上頁 下頁 |
一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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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時在暗處,早已把向枝梅看了一個飽,因為向枝梅仍然是那麼美。在他眼中,看向枝梅,還是那麼年輕,所以那一霎那,他已經決定令自己死了心,絕不再找她去糾纏了,因為他發現自己竟是太老了,他想:「她一定不會認出我來了,我也不必再去認她了,我們之間,就算是自始至終都是一場空就是了。」 可是當他發現,向枝梅也在看自己時,他內心卻起了極大的波動,良久之後,他對著她痛苦地笑了笑,遠遠地對她點了點頭,用著像蚊子一般的聲音道:「你好!姑娘!」 那聲音幾乎連他自己也聽不見,自然隔席的向枝梅是不會聽見的;而「姑娘」二字,又叫得多麼奇怪,多麼可笑。可是所傳播的感情卻是多麼真摯動人啊!向枝梅也像傻子似的,對著他點了點頭,也許她內心也在叫著:「啊!應大哥!果然是你?」 這種無言的感情交流,有時候較之有言的交談,更能傳遞彼此的真情。 他們之間的話,也許應該是暢談一年也談不完的,可是也可能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又有什麼好說的呢?在他們那強硬的生命里程裡,過去的事是不堪回首的,因為每一句話的後面,必定會帶出一聲歎息,每一聲歎息之中,又包含著多少辛酸! 作者一枝禿筆,實在是太難把這麼大的場面裡,這麼多的人,這麼多的鏡頭,同時描敘在讀者眼前。而可惜的是,每一個人,都有盡力描敘的必要,就在這一對五十多年來,第一次見面的一對戀人,他們正在傳遞著他們癡情時候,我們再另外換上一幅畫面吧! 江雪勤伏在楚少秋身上放聲悲哭著,而楚少秋的肢體早已冰冷了。 這個已死的人,在他生前最後的一句話是:「快去嫁給管照夕去……因為你們才是真正相愛著的一對……而我……我耽誤了你的青春,現在我終於在你眼前認錯了!雪勤,我對不起你!」 他說完這幾句話,就離開這個世界。這是他一生以來,所說出的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忠於良心的好話,雪勤怎會不為之感動呢? 她伏在屍身上,直哭得聲盡力竭,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傷心,因為她確信自己對於他,是沒有一些感情的。可是現在她連自己也迷惘了,當初和楚少秋結合,是一個解不破的「謎」,現在這個謎更加深了。 在嗖嗖吹著的夜風裡,她感到有些冷了,同時觸目著這可怕死人的臉,楚少秋那一雙怒凸的眼睛,更似狠狠盯著她,要向她索命一般。她不禁有些怕了,她用衣服,把他的臉蓋上,然後回過身來,才發現照夕已不在了。 這是她的責任,她就在附近用劍平出了一塊空地,挖了一個不太大的坑,暫時把這個曾經是自己丈夫的人埋了。當一堆堆黃土,整個掩住了楚少秋的身子時,她放下劍,心中似有感傷。 「他的屍體,是應該運回北京城去的!」 於是,她就埋下一根木樁,在這坯新土前面,作下了標記,以便日內托那專運送死人生意的人,把他送回故土,通知他的家人把他埋葬。 一切都安置好了,她也累了個夠,老實說,她實在也沒有心情再去點蒼山廬了。可是師父在那裡,她不得不回去;而且管照夕的這時出現很令他驚奇,她也想清楚一下;再者,自己和他…… 想到這裡,她的臉就紅了,她低低歎息了一聲,暗自嘲笑自己。 「你真無恥,不要忘了你的丈夫屍骨還未寒呢!」 想著她就擦了一下眼淚,把心情冷靜了一下。 「我不是還是我嗎?這也沒什麼值得傷心的,人總歸都是要死的。」 她是一個把生死看得極開的人,她也是一個極力追求現實主義的人。老實說,她的確很不適合生存在那個古板的時代裡,可是她卻並不向那個時代低頭。唉!她也並不是一個冷漠無情的人,對於她真心所愛的人,她能付出一切的,她不會偽裝自己的感情,也不怕人們對她的談論,她就是這麼一個人。 她回到點蒼山廬的時候,那裡酒筵,還沒有結束,她輕輕走到了師父座位旁邊坐下,冷魂兒向枝梅悄然看了她一眼。 「是誰找你?」 雪勤拭了一下淚:「是應……應老前輩!」 向枝梅怔了一下:「哪個應老前輩?」 雪勤眼睛轉了一下,用手往應元三指了指,向枝梅臉色顯然的紅了一下,她訕訕道:「他可……是叫生死掌應元三麼?」 雪勤點了點頭,向枝梅緊張地道:「你……你怎麼會認識他的?」 雪勤這時內心已夠難受了,偏偏師父還要找著她問這些閒話,她一時真不知該怎麼說,只短短道:「師父!他死了!」 向枝梅不由怔了一下:「誰死了?」 雪勤咬了一下嘴唇,忍著流出的淚:「楚少秋……」 冷魂兒向枝梅由徒弟口中,也早已知道了這麼一個人;而且也知道這楚少秋是雪勤的丈夫。對於楚少秋這個人,她也由徒弟口中,對他認識很清楚了。此刻突然聞言,不由大吃了一驚,正想仔細地問故,卻為另外的一件事震驚住了。 原來那另一桌上的青年管照夕,踉蹌離座而起,想是沒有注意,把凳子弄翻了,一時響聲震動四座,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杯筷,凝目注視著他,雪勤更是暗暗吃了一驚。 「他怎麼會醉成了這個樣子?」 淮上三子更是連連互視,同時眉目之間已見怒容,赤眉子忙下位來,單手去攙他。 「少俠客,你莫非吃醉了麼?」 他邊說邊用一隻手,想往照夕腋下攙去,可是那借酒裝瘋的管照夕,又何嘗真的是吃醉了,他正是借著這個「醉」字,來辦事情的。 赤眉子葛鷹一隻手方臨他腋下,這衣衫襤樓的青年,忽的一個旋身,赤眉子竟攙了一個空,正自一怔,那青年已哈哈大笑。 「葛老頭……多謝你的好意,我還不曾醉倒呢!」 赤眉子葛鷹紅眉一挑,哼了一聲,目光向一邊的血魔洗又寒瞟了一眼,那意思分明是暗示:「你這師父莫非不管麼?」 血魔洗又寒心中亦是大驚,方要開口,卻為臨座的藍江重重掐了一下。他皺了一下眉,藍江已低聲囑道:「你不要管他,這孩子別有用心。」 洗又寒對於這位老伴兒的話,是不敢不依的,心中雖是奇怪卻又不便多問,只怔了一下,也不再言語。 赤眉子看了洗又寒一眼沒有發生什麼效果,他不禁十分暴怒,嘿嘿冷笑了一聲,正想出言譏諷,卻為拜兄呵呵笑止。 「二弟休要多事,管少俠喝多了酒,走走豈不是好。」 葛鷹這才轉回到原位,卻見那酩酊大醉的管照夕,舞著雙袖,已踉蹌走到了這露臺中央,他忽地向二桌上十數位高人俠士一揖到地,遂後朗聲道:「後輩管照夕,今夜蒙淮上三子三位老前輩待為上客,不勝榮幸之至……」 兩桌上有人紛紛細語:「這青年是誰?他就是外傳的灰衣人麼?」 淮上三子如岩石一般坐在位子上不聲不動,管照夕目射精光。 「各位在坐除少數一二人以外,可說俱是小可師輩人物,集天下南北英雄于一堂,真可謂群俠盛會,小可得以敬陪末座,亦感無上光榮!」 除了那張著嘴傻傻的應元三心中有數以外,其他在位之人,懼感丈二和尚,有些摸不著腦袋,你看我,我看你,俱不知這青年說些什麼。 洗又寒也側頭低低問藍江道:「這小子是瘋了麼?」 藍江也有點莫名其妙,她就回頭看著丁裳,皺了皺眉:「他是怎麼回事?」 丁裳聳了一下眉毛,臉色微紅:「我……怎麼知道?師父!你老人家快叫他下來吧!他真醉的不成話了。」 冷魂兒向枝梅是坐在丁裳旁邊的,她此刻對這個冒失大膽的青年,起了極大的興趣;而且她也早知道,管照夕和她徒弟雪勤之間那一段戀愛的經過情形,她是非常同情他們的。聽了丁裳的話,她微微笑了笑:「小姑娘,你不要替他擔心,我看他還不很醉呢!」 丁裳臉不由紅了一下,就斜眼瞟了她一眼,她嘴裡雖不曾說什麼,可是她心裡卻暗道:「你怎麼知道?要你多口!」 可是向枝梅到底是她師父的朋友,她卻不敢開口,心裡只是為管照夕著急,因為他知道淮上三子,可不是好惹的人物,深怕照夕說出什麼得罪他三人的話來,以至觸怒了三子。 四座稍微亂了一陣,空氣隨之靜寂。管照夕複朗聲道:「各位不要見疑,小可此來,實在是要請教三位老前輩一個問題,只請三位老前輩,在眾高人面前賞答小可一個公道,不知三位老前輩可肯賜答麼?」 這幾句話,複又使群俠臉上變色,因為他們覺得這個青年人簡直膽子是太大了,由不住都把目光,向淮上三子面上投去。 就連淮上三子也是出乎意料之外,他們也料想不到管照夕在眾目睽睽之下,膽敢對自己如此放肆。無奇子丘明至此也有些沉不住氣了,他呵呵大笑了幾聲,目閃精光。 「管照夕!你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吧!老夫可當面一一回答你;不過,等你問究問題之後,愚兄弟有話要請教令師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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