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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鬼爪藍江哈哈一笑:「本來已離著死不遠了,誰知意外為人救了,這條命真是撿回來的。」

  她瞟著向枝梅笑道:「老妹子!你是愈長愈年輕了!唉!我是老得不像話了。」

  她緊緊地握住枝梅一隻手,兩個人很親熱地談著,那惡魔洗又寒卻帶著笑,站在藍江身側,現出無限欣慰之態。向枝梅就打趣道:「你們老夫婦還是這麼恩愛,真叫人羡慕呢!」

  藍江老臉一紅,斜了洗又寒一眼,冷笑道:「你別說了,說來可氣死人了,你是不知道,我們鬧了幾十年了,也是這幾天才……」

  洗又寒只是在一邊傻笑著,藍江不由停住話,薄怒道:「你是怎麼了?一個大男人家,怎麼老愛聽我們說話,你也不去給主人見見禮去。」

  洗又寒才似突然驚覺,又赫赫笑了兩聲,才向向枝梅點了點頭轉身而去。雪勤正看著這一對老夫婦好笑,忽覺身後有人推了一下,一人嫩著嗓子道:「喂!你怎麼也來啦?」

  雪勤忙回過身來,卻見竟是丁裳,不由怔了怔,才微笑道:「你怎麼也來了?」

  二人神秘地笑著對看著,可是眼睛不由往四下瞟著,她們都惦念著同樣一個人,可是誰也不願出口問對方。跟著雙方師長召喚,互相見了長輩之禮,各人又仍然退到師父身側。二人還是誰也不給誰多話,可是她們內心,已經都先有了友情的交流,有時一方被對方盯久了,忍不住一笑;那另一方也跟著笑笑,卻又各自把頭扭向一邊,現出一番小女兒嬌羞態度。

  她們的矜持並不能維持多久,因為淮三子已過來寒暄,隨著一湧而進入的大廳之內。

  淮上三子各人都明白,這是有人成心給他三人搗蛋;可是他三人幾乎已可說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人物。如果當眾說明,這個臉他三人可是丟不起,只好將錯就錯,一面命人通知廚房,準備豐盛筵席;另一面卻還不得不裝成笑臉,周旋於從賓客之間,一時忙了個不亦樂乎。

  須臾酒筵排開,眾人魚貫入座,因大家皆系成名武林多年舊交,一時縱聲談笑,飛觥宴飲,其樂融融,無不盛讚淮上三子功德無量。

  酒筵之間,唯獨藍江師徒心中奇怪,因為不見生死掌應元三到來。他既系三子所邀貴客,似不應不來,藍江幾次都想問一聲,卻為向枝梅別的話扯開了,在她心中一直是個疙瘩。

  江雪勤是靠著師父坐著的,她始終是落落寡歡,桌上山珍海味,她也不過是略略沾唇而已,除了偶爾和對面的丁裳交換一下目光以外,大多數時間,都是低著頭。丁裳也是一樣,她們兩個都因為不是快樂的人,別人的熱鬧,也提不起她們多大的勁兒。

  忽然,一個差人模樣的人,走到了雪勤身邊,吞吞吐吐道:「請問!有一位江小姐是不是……在這……裡?」

  雪勤不由微微一怔,遂點了點頭,面色略紅地道:「我就是,有什麼事?」

  冷魂兒向枝梅也停下筷子,側頭問道:「什麼事?」

  這差人緊張地道:「門口有位老先生,要小的請江小姐出去,有一件事情給她說!」

  雪勤不由皺了皺眉,冷魂兒向枝梅也皺了皺眉,自語了聲「奇怪」,才對徒弟道:「既如此你出去看看什麼事,快回來!」

  雪勤答應了聲,匆匆隨著那差人離席而去,酒筵正酣,除了同席少數人之外,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小小行動。江雪勤心存驚異的一直走到大門口,那聽差在門口張望了一下。

  「咦!奇怪,他剛才還在這裡呢!」

  話尚未完,已見自牆角閃出一個老人,這老人長歎了一聲:「江姑娘你這裡來,我有話告訴你。」

  雪勤朝這老人一看,不由驚喜道:「哦!應老前輩,原來是你。」

  她說著忙跑了上去,匆匆向老人行了禮,生死掌應元三隻歎了一聲。

  「姑娘!你快去山下,也許尚能……見你丈夫一面!他如今……」

  雪勤不由一驚,她訥訥地道:「老前輩你說什麼?楚少秋他也來了?」

  應元三頻頻揮手:「姑娘!你快去吧!都怪老夫一時下手太重,不過……唉!我也是為營救管照夕這孩子一命!總之,你快去見他一面吧,再怎麼他也是你丈夫……」

  雪勤一時臉色蒼白,聽了他的話,她幾乎嚇昏了,現在她沒有時間再問一切了,她那美麗的眸子,再也不能控制和煦的神采了。她疾疾戰瑟了一下,倏地回過身來,飛快地直向山下馳去。

  明月照著崎嶇的山道,她忘命似地向下疾馳著,忽然她鼻中聞出一些泥土燒焦的味道,眼前也就看見了一叢叢燒焦了的枯樹,那些樹,有的還在冒著煙。她就站住了腳,她似乎有些預感,這是一個不祥的地方,她覺得喉嚨裡有東西塞著一樣,那可怕、煩躁的因素,促使她咳嗽了一聲,低低道:「照……夕……照夕!」

  忽然她發覺自己是昏了頭了,忙又改口道:「少秋!少秋你怎……麼了?」

  她的腿真有些軟了,就在此時,就在眼前,一個俊美的少年挺起了腰了,長歎了一聲道:「姑娘!你快來,楚兄怕不行了。」

  雪勤看著這少年,她怔了一下,她認得他就是管照夕,她就慢慢移著腳步走過來,月亮很亮,照著地上奄奄一息的楚少秋,她不禁怔了一下。她不是一個狠心的女人,她的淚流下來了。

  那人動了一下,由喉中吃力地道:「雪勤……你!來了……麼?你……」

  江雪勤含著淚蹲在他的身邊,只默默地點了點頭,楚少秋沙啞地叫道:「你聽著!你聽著……」

  雪勤飲泣道:「少秋!你說吧!」

  她伸出一隻手輕輕搭在他肩上,楚少秋竟拉著她一隻手猛然坐了起來,一邊的照夕不由緊張地道:「少秋兄!你小心身體!」

  楚少秋血紅的眼睛瞧了他一眼,竟自微微一笑:「管照夕,你不要擔心我,讓我死了好!」

  雪勤大哭道:「少秋!你不能死!你不……」

  楚少秋哼了一聲:「你不要哭了,你從來也沒有愛過我……我早知道……」

  雪勤用一隻手撫著臉,哭得更傷心了,照夕這時歎息了一聲:「你也不要哭了,方才我已給他吃了一粒小還丹;不過他為我傷中頭頂『百匯』,恐怕……」

  雪勤不由一怔,可是楚少秋卻大吼道:「不是你……是另一個老頭子……」

  照夕不由低頭歎了一聲,雪勤流著淚:「我都知道……方才應老前輩已經告訴我了……來!少秋!我背你上去。」

  楚少秋獰笑:「我要死在這裡,你不要動我……」

  管照夕在一邊站著,他看著天上的月亮,忽然覺得自己在這裡,實在是多餘的。回想到方才一刹那,若不是生死掌應元三暗中救自己,此刻怕早已葬身在楚少秋預先佈置的火海裡了,他的手段實在是太毒了,按說自己是不該同情這種人的。

  可是,一切的仇恨結果又是什麼呢?你能去再和一個垂死的人計較麼?

  照夕想到此,覺得內心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哀,山風把他那襲為火燒得千瘡百孔的灰衣撩動著,看到了雪勤,看到了垂死的楚少秋;再聽到秋蟲的鳴聲,望著那冒著煙的枯樹,他忽然浮上了一層灰色的念頭,那是一種很悲觀的念頭。

  他不願強迫自己去接受這種悲哀,於是他悄悄地離開這裡,他沒有忘記自己來此的任務——去參加一個自己訂下的約會。

  月亮很明,夜風很冷,他展動著身形,飛快向山頂上馳去。

  他暫時把這痛心的一幕忘記,他想到方才雪勤尚未來時候,少秋沙啞的聲音:「你如真的愛雪勤……我死之後,你就娶她!」

  他那堅強的意志,顯然有些動搖了,他邊走邊自想著:「江雪勤將是一個死了丈夫的女人,你將怎麼對待她呢?不理她?還是娶她?」

  老實說對於楚少秋那種「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順水人情,他並不十分感動。卻是楚少秋這句話,深深地觸動了他的責任觀念。如果說自己對雪勤,仍有愛情的話,那麼似乎應該責起她今後的生活責任來,可是……

  這實在是一個一時難定取捨的問題,這一會他的已心亂透了。

  點蒼山廬已在望中,大門上「歡迎光臨」四個鬥大的燈籠,再襯以當空的皓月照得這附近山林,都像是灑下了一層霧似的。門首左右,各立著兩個青衣差人,管照夕整理了一下衣服,看著那大燈籠,心中暗笑。

  「這三個老兒,倒是有意譏笑我……」

  雖然他有些懷疑,為什麼生死掌應元三和江雪勤,都會先後出現在眼前點蒼山上;可是,他畢竟作夢也不會想到他們也都是淮上三子的客人。

  他昂首闊步一直走到門前,那四個看門的差人,都好奇地瞧著他,其中之一就皺了一下眉:「請問你是幹什麼的?」

  照夕冷冷一笑:「請你們往裡面通稟一聲,就說我管照夕遵言來此拜會三位前輩來了!」

  那差人吃了一驚,後退了一步。

  「怎麼?你就是……灰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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