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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忽然她揮手,把照夕推出了三四步以外,自己卻以手加額,連連後退著。

  珍珠串兒也似的淚水,撲撲籟籟跟著淌下來了,她抖瑟地道:「照夕……是你……你還想著回來麼?」

  照夕上前了一步,內愧地道:「我回來了……勤妹!我是來找你的。」

  雪勤這一霎,就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也似的,她臉色蒼白得連連苦笑著,卻又揮了一下手道:「不要走近我……不要走近我……」

  江雪勤這種動作,不禁使管照夕大吃了一驚,他怔了一下,上前一步,張大了眸子道:「雪勤……是我!你再仔細看看……」

  江雪勤這時臉色蒼白,嘴角微微顫抖著,她用那雙含淚的大眼睛,盯著照夕,點頭道:「我知道……可是……你快走吧!」

  照夕心中一酸,那數年來的相思癡情,都不由化為晶瑩的淚水,由雙瞳裡流了出來。這一霎,他只是覺得這個姑娘變得太離奇了,同時他腦中也感覺到某些不幸的陰影!

  他呐呐地道:「姑娘,為什麼?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雪勤,我們談一談好不好?」

  江雪勤這一陣,臉色更白了,她緩緩地坐了下來,把垂著的頭慢慢抬了起來,輕輕自語道:「天啊……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照夕乍聞此言,又不由一喜,他破涕為笑道:「我已回來兩天了。」

  雪勤目光慢慢轉向了他,淚兒如同斷了線的珠串也似的,一點點的都灑落在衣襟之上。她忽然趴在了椅背上,嚶嚶地哭了起來,一面道:「太晚了……你回來得太晚了……」

  照夕一時又陷在茫然之中,他連「為什麼」三字都忘了問了。雪勤哭了一會兒,似乎已變得冷靜多了,她冷冰冰地道:「我現在已經結婚了。」

  方說到此,照夕突地面色一青,他身形顯著地晃了一晃,可是並沒有倒下。雪勤卻緊緊地咬著下唇,她臉色更是白得可怕,卻顫抖著繼續道:「你不要怪我……我並不是有意負你,實在……」

  說到此,她又哭了,她一面用左手的手背,把流出的淚擦了擦,看了照夕一眼,訥訥地道:「實在……」

  管照夕這一刹,就如同是一個待斬的死囚一樣的,他只感覺到全身一陣陣發麻,雪勤解說些什麼,他根本就沒有聽見。可是那僅僅聽見的一句,已足以可使他生命由三十三天而降至地獄的深處了!

  他呆若木偶地看著雪勤,一時也說不出是忿!恨!羞!辱!

  總之,他感到自己這一霎那,似乎是一切的希望幻想都消失了;而自己如在這個地方,多停留一分鐘,也就多增加一分鐘的羞辱。

  他抬起頭,細細地打量著這個姑娘,這個欺騙了他感情的姑娘!紅暈暈的面頰,沾滿了縱橫的淚水,長長的睫毛之下,襯著那雙靈活似會說話的大眼睛,就像新雨初霧後,西天的兩顆小星星,那顫抖著的修長豐腴的嬌軀,就像是微風細雨中的一樹梨花……

  世界上儘管有的是美人兒,如果以明珠來比似她們,那麼正是明珠中的一顆夜明珠。如是一串珠串,她就是串中那粒舍利子,別有與眾不同的清芬高貴氣息……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對於照夕來說,都不會再有什麼作用了。

  他想哭,可是他倔強;他想罵,可是他懦弱;他想撥頭就走,可是他雙腿顫抖。

  這是一副極難形容的畫像,現在一切他都明白了,為什麼家裡人,都瞞著他雪勤的消息;為什麼江雪勤的哥哥江鴻也是那麼吞吞吐吐,為什麼?

  忽然一股熱血上沖發梢,他冷笑了一聲,身子晃了一晃,伸出右手,把欲倒的身子支住了。

  雪勤抽搐著道:「是我不對……我對不起你……可是……我現在已經結婚了,這地方你是不該來的。」

  照夕冷笑道:「我是來找你的……為什麼我不能來?」

  雪勤知道他已是由失望而轉為憤怒了,不由一陣心酸,又落下了些淚,她泣道:「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能怪你;可是這是楚家,我已是楚家的人了。萬一要是少秋此刻回來,你豈不是要背上一個不潔的名譽麼?」

  她緊緊地偎上了一步,不安定地顫抖道:「照夕……你聽我的話,快些……走吧!」

  照夕忽然哈哈一笑,倏地雙眉一挑道:「楚少秋?」

  可是立刻他的聲音又變小了,同時他已想到,憤怒與忌嫉,此刻對於他來說,都是如何多餘的了。

  他強自鎮定著,讓憤怒的烈焰,由發梢至脊骨之中,慢慢地散消,他開始冷靜地點了點頭道:「是的!我該走了。」

  他苦笑了笑,而悲哀和失望,都是人類直接的感情意態,它們從不願接受偽裝的,他苦笑道:「今夜我是不該來的,如果我知道你已結婚了,我是不會來的!」

  他冷峻地對著雪勤,投下了最後一霎,然後深深地對雪勤打了一躬,微笑道:「姑娘!現在一切我都明白了……這是天意,人力有時候是不可挽回的。」

  他苦笑了笑,極力地忍受著悲傷的情緒,他不願落淚,因為這是他隱藏的弱點。有些男人,是不願過份把弱點在異性面前顯露的。

  他勉強地忍受著極度的悲傷,卻偽作出平靜的微笑,繼續道:「我只恨我自己,如果……」

  忽然他感覺到,一切都是多餘的了,即使是說這些話,也是太多餘了,當時把出口的話忍住了,只長歎了一聲,顫抖地道:「我走了。」

  雪勤見他轉身欲去,不由抽搐道:「照……夕!」

  照夕回過身來,苦笑道:「姑娘還有事麼?」

  雪勤只是流淚,她抖著聲音道:「你還住在家裡麼?」

  照夕點了點頭,雪勤這時竟哭出了聲音,她顫抖著身子,卻揮了揮手道:「你去吧!忘了我吧,我是一個不配你留戀的人。」

  照夕這一刹那,真是心如刀紮,他很想過去安慰她幾句,可是,他仍是僵硬地立著。因為他已失去了安慰人的資格,同時,他又能如何去安慰對方呢?昔日的恩情,雖濃如墨,雖甜如蜜,可是……如今只能視為曾經飄過眼前的浮雲,曾經繞膝而過的流水……當任何事物只成了過去的時候,是無法再抓回來的……人類的感情,也是如此的。何況管照夕本人,又是如何的需要別人來安慰呢?

  他望著這個,曾經佔有了自己全部感情的人,即使是在睡夢之中,也曾經思掛著她的心上人……心中真有說不出的感觸。

  實在地,他是不願再在這裡多留一分鐘,對於雪勤的哭泣,也許他應該感到茫然。可是這時候,卻不容許他去想得太多,他頓了一下,歎息了一聲道:「午夜打攪,實在不當得很……我走了。」

  說著話,但見他身形一躬,人已飛縱上了窗櫺,正待飄身而出的當兒,忽聽身後一聲冷笑道:「來客留步。」

  照夕不由大吃一驚,當時回過身來,頓時他就怔住了,只覺得出了身冷汗。

  身後,也就是緊偎著雪勤身邊,站著一個長身少年,這少年一身皂色綢衫,目光如炬,濃眉大眼,十分威武。

  少秋!如今正是江雪勤新婚的丈夫。

  照夕不得不強作笑容道:「原來是楚兄!小弟失禮了。」

  說著飄身而下,楚少秋哈哈大笑道:「別來數載,管兄風采如昔,只不知午夜私訪內子,所為何來?」

  他說著話,那雙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視著照夕,好似待機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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