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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想著把衣服整了整,走上前,輕輕叩了一下門環,發出「錚錚」之聲。須臾門開了,照夕見出來了一個穿灰衣大褂的人,不由微微抱了一下拳道:「請問府上貴姓?」

  這人上下看了照夕一眼道:「這是楚道台的府第,公子你……是……」

  照夕心中怔了一下,但仍含笑道:「有一位江小姐,可曾寄居在貴府上?」

  這人聞言搖頭笑了笑道:「我們老爺在江蘇臣海道上任,很少回家,現在府上只有老太太和太太,再就是少爺和少奶奶,另外再也沒有什麼外人了……公子您說是找誰來著?」

  照夕不由皺了一下眉,道:「是一位姓江的小姐……她怎會不在這裡呢,你不妨進去問一聲看看。」

  這聽差的搖頭就像是小鼓也似的,一面道:「不用問,我是管幹什麼的嘛!府裡有沒有這個人,我還會不知道?我看公子爺,你一定是找錯了!」

  照夕只好道了驚擾,這才回身來解下了馬,心中未免有些掃興,暗想道:「那江鴻明明告訴我,他妹妹是住在這家的,怎會又沒有呢?」

  想著回頭一看,那聽差的還望著自己傻笑,管照夕只好翻身上馬,一路沒精打采地往回家路上走著。他心中一路盤算著,暗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說就算了麼?」

  回家以後,他一直是悶悶不樂,這件事壓在他心裡,既沒有人可說,又不便去問那江鴻,真是好不惆悵。

  晚上,他一個人睡在床上,想到了江鴻所說的一切,愈發感到心情躁然。

  他回想當年,和江雪勤花前月下的情景,想到互許婚姻海誓山盟,更令他身體發熱。六年來,自己是如何深深地愛著這麼一個人,滿想到學成一身絕技之後,回京就可與心上人成親。誰知,回來之後,卻是連她一面也未能得見,這如何又能令他安心呢?

  時間已經不早了,他推開窗子,暖風輕輕吹了過來,天空雖有三兩顆明星,奈何大地上卻是黑茫茫的一片!

  他仰首看著那兩顆星星,愈發懷念著心中的雪勤,那星星時明時滅地閃爍著,宛如故人的眼睛,這惱人的夜,夏日之情,確實令人惆悵了!

  忽然,他像有所感觸,匆匆返回臥房,換了一身黑綢子緊身衣服,把那口「霜潭劍」,緊緊地系好背後,暗自歎了聲道:「不找到你,我如何甘心?」

  身形縱處,輕比揉猿,起落之間已撲到了院中,抬頭看,月亮隱在雲叢深處,更有大片烏雲,時間是午夜,正是夜行人出沒之時!

  他腦中記著白日所走的路程,展開身形,不一刻已載馳而至。

  他躊躕在紅棗胡同七號楚家在門之前,見宅內一片漆黑,只有兩三處地方,隱隱有些燈光。

  現在他再也不猶豫了,身形一弓,已用「野鶴竄雲」的身法,只一縱,已邁過了楚家高大的圍牆,這才是技高膽大。

  身形向下一落,如同是一片枯乾的葉子也似,輕飄飄的沒以發出來一點聲音。

  這楚家雖也是深府巨院,可是比起管家來,還差一些,顯然是氣派還不夠。

  照夕伏身在一堆花石上,打量了一番,心知即便是雪勤住此,也定是在後院裡,我何不往裡面找她一找?

  想著不再遲疑,一路翻騰了進去,黑夜裡,真像是一隻極大的怪鳥。

  翻進了一層院落,卻見正面有一排七八間花式廳房,窗櫺子都雕著各式空花,內裡掛著軟簾,卻是不見燈光外泄,知道這定是主人居處,此時多已入睡了。

  他心中不由有些後悔,暗怪自己應早一點來的,此刻人家睡了,總不能一個一個到床上去找吧!

  想著不由甚是氣餒,正在自遺的當兒,偶一偏首,卻見右側有一個月亮洞門,格式很像自己住處,門內花石舒然,翠草如茵。

  他心中不由動了一動,暗想雪勤此來是客,定不會住在正房,很可能是住在廂房裡,我既來此,總要探查一下才是。

  想著只一縱,已到了洞門之前,卻見那洞門,仿佛新粉刷過,看來十分清潔。

  門側左右貼著一副對子,寫的是:

  文窗繡戶垂簾模
  銀燭金懷映翠眉

  上面核批卻是「天作之合」四個大宇,照夕不由怔了一下,遂點了點頭,知道內中所居,定是一對新婚夫婦,我這午夜不速之客,似不便去打擾人家。」

  想著回身就走,不想走了幾步,卻又把足步頓住了。因為方才眼角掃處,這門內似燈光未熄,好容易來此,總應看一看為是。

  好在自己只看一看,如果雪勤不在這裡,馬上就走,也沒有什麼。

  想著重又轉過身來,邁進洞門以內,只覺得這片偏院佈置得極為雅致,一條窄的花廊,兩旁全是冬青樹夾道,白木柱子一展十丈,上面沉鬱鬱地搭著棚架,長滿了藤蘿,老藤糾葛,頗有古意。他不由輕輕歎了一聲,心中輕輕念著王子安的絕句道:「松石偏宜古,藤蘿不計無……」

  想不到這小院之中,佈置得如此雅致,似比外院脫俗多了!由此亦可證明,這對小夫婦不是俗客了。

  想著他一長身,已上了藤架,借著枝葉遮體,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幾間房子。

  果見燈光自窗內泄出,窗內翠簾半卷,露出一座案頭,上列文房四寶,銅尺鎮箋,而主人案臨窗前,既可飽覽花石之盛,更可迎風醒倦,只此一斑,已透著大大不俗了!

  那書案上,兩支高腳銀質蠟簽,各插著半截紅燭,吐吐縮縮地燃著,室內光線也顯然在動搖之中,照夕作賊心虛,看到這裡,心中已不禁有些通通地跳了。

  心中正想算了,不要偷看人家了,方要飄身而下,無意之中,耳中似聽到窗內傳出一聲清晰的歎息之聲,嬌滴滴分明是女子。

  照夕不由臉色一紅,暗想原來這房中,住的竟是一個女人,這可如何是好?我到底要不要看一看呢?

  心中正在心神交戰的當兒,卻聞到那一聲歎息之後,卻緊緊傳出一陣驕語道:「惜多才,憐薄命,無計可留汝,揉碎花箋,忍寫斷腸句,道傍楊柳依依,千絲萬縷,抵不住,一分愁緒。指月盟言,不是夢中語,後回君若重來,不相忘處,把杯酒,澆奴墳土……」

  這首「憐薄命」的宋詞,照夕並不陌生,昔日雖曾過目,卻並未十分讚賞。可是今夜,由這陌生女子口中道出,竟是如此婉轉動聽,心中浮上了一層莫名的傷感!不由住向前探了一下,想看一下這女詞人的廬山真面。

  那女子念完了這首宋詩,又輕輕歎息了一聲,果聞一陣揉紙的聲音,照夕可看到一雙潔白如玉的皓婉。

  他方把目光一閉,可是也就在這一霎時,他像觸了電也似的一陣顫抖,欣喜得張大了眼睛,差一點叫了出來,原來窗前現出了那個女人的影子。

  她那微嫌清瘦的面頰,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即是隔了這麼長久的時光,照夕能馬上認出她來,她正是自己朝思夜思的心上人雪勤啊!

  這一陣出乎意料之外的喜悅竟使照夕在藤蘿架子上,籟籟顫抖了起來。

  望著久別的她,這數日來的惆悵,完全消逝了,他忍不住開口想叫她,可是轉念一想,又忍住了。他振奮的內心,不規律地跳著,而這一霎,他似乎感覺到靈魂已上升到天堂了一般。

  眼前的玉人兒,顯著已是改了裝束,宮樣蛾眉,鬱鬱秋水,疊螺髮式,身著紅緞子兩截睡祆,愈發顯得冰潔玉瑩,秀色可餐。

  只見她把寫滿字的紙,揉成一團,丟向了一邊,一隻手卻是面窗托著香腮,那雙亮晶晶的眸子裡,卻滾動著欲出的淚水,益發顯得楚楚動人!

  照夕方自一驚,卻見雪勤已微歎了一聲,輕輕站了起來,玉掌輕揮,二燭滅了一盞,她正舉手,欲以前法再滅第二支燭光,忽然窗前起了一陣微風,江雪勤不由倏地一個轉身。她本是久經大敵之人,只一聽這靜聲,已知是來了夜行人,身形一轉,玉掌交錯著已側出了五六步以外,借著未熄滅的這盞燭光,她看見眼前站立著一個黑衣英俊的長身少年。

  這少年用那雙比星星還亮的一雙眸子,盯視著她,癡情顫抖地叫道:「雪勤……我回來……了!」

  江雪勤再一細看,口中由不住哎呀了一聲,只見她嬌軀一晃,搖搖欲倒,照夕趕上了一步,伸手緊緊拉住了她的雪腕,總算沒有倒下。

  照夕喜極而泣地道:「勤妹……你怎麼了?……我想得你好苦……」

  他說著話,由不住眼圈也紅了,實在地,這句話後,正有千萬句癡情、相思的話,等待著傾訴。可是江雪勤這一霎,竟如同一具木偶也似的呆住了,她一隻手雖在照夕的握中,可是照夕感到她顫抖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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