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蕭逸 > 潘郎憔悴 | 上頁 下頁 |
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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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戲館子,可不像如今這種式樣講究,亂哄哄的,抽旱煙的,賣瓜子的,泡茶打手巾把的,滿園子亂吆喝。 整個大廳裡,約有二三十張八仙桌,都坐滿了人,正中還有一層布幔隔開。前面坐的是當地幾個有身份的人物,左面有青布圍開一小片地方,那是專門給女賓坐的地方,坐著七八個當地娘兒們和大妞。 照夕因是單身,見前面一桌有幾個空位子,他就走過去坐下。同席的是兩個上年紀的老頭兒,正在興致極濃地談著,就聽一個道:「這常三妞是白九蓮的嫡傳門人,她唱的是豫東調,咱最喜歡看她的樊梨花掛帥。來到咱這地方,貼三騎驢還是頭一回,不知怎麼樣?」 那另一個留著八字鬍的胖老人,聞言笑得兩隻眼眯成了一道縫,一麵點著頭道:「錯不了,既是白九蓮教出來的,錯不了。白九蓮當初在開封唱的時候,我常看。三騎驢我也看過,不過要說拿手,還是《三上橋》,身段好,甩大辮也不賴,辮子舞的是真好!」 二人一問一答,談得津津有味,照夕坐一邊,可是一點也聽不懂。 須臾開鑼,也仿照京戲一樣,鬧了一陣檯子,然後才啟開幕簾,這時一個檢場的,在臺上貼一張紅紙,上面寫著「真驢上臺」,一時大家都樂開了。 那胖老人樂得拍了一下桌子,咧著口笑道:「奶奶的!真行!這戲敢情上真驢,只聽說過白九蓮,想不到如今她徒弟也行了……」 他用力過猛,以至桌上的蓋碗,都被震得往上一跳,茶水濺了照夕一身,照夕不由皺了皺眉。本想發作,可是看了看對方,已是上了年紀的人,也就把這口氣忍下了,只聽見幕裡面一陣吆喝,戲就開場了。 三頭小毛驢慢慢走了出來,驢背上坐著三個大妞,扭著身段,口中「哼阿嘿!伊呀嘿!」的一邊唱著,一邊扭著出來了,台下爆出了如雷的掌聲。 照夕對這種地方戲,本是門外漢,以為看不出什麼名堂來,誰知道一看下去,卻是愈看愈有意思。因為戲中對白極易懂,唱詞也近白話;而且頗為風趣,這又是一出鬧戲,大意是說一個書生路途遇著三個騎驢的女鬼,女鬼愛其英俊,百般糾纏,書生遂不能自持,以致日夕與三女鬼糾纏,久之成疾。後幸有天神哪吒三太子下界剿妖,始救其生。 這齣戲中那常三妞飾一女鬼,唱做加了分量,演出極佳,那媒婆和書僮,演唱也甚滑稽,照夕竟看出了神。 直待這頭一出結束了,他尚沒有走意。於是茶房又開始滿園子甩毛巾把子,各種水果叫賣的聲音也響了起來,真是亂得可以。 照夕正自耐著性子,想接著看下一出《甩大辯》到底如何個精彩法,忽然肩上被人輕輕拍了一下。照夕不由回過頭來,卻是一個茶房,笑著彎腰道:「相公是姓管吧?」 照夕怔道:「不錯!你怎麼知道?」 這茶房由懷中摸出了黃綢子小包,嘻嘻笑道:「有一個小姐,叫我把這東西,交給你相公。」 照夕接過小包,覺得入手極重,知道內中定是銀子,不由奇道:「那位小姐呢?」 茶房回過身來,想用手去指,可是他手指了一半,卻指不出去了,不由用手摸著脖子道:「咦!怎不見了?」 照夕不由心中一動,當時忙由位上站起,道:「走!你帶我找她去,看看是誰。」 二人一前一後擠出了人層,那茶房口中連連道:「怪事!方才她明明坐這裡的,怎麼不見了呢?」 照夕跑出門口看了一下,也不見有什麼人,便問那茶房道:「那小姐什麼樣?你說說看!」 茶房皺著眉道:「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家,個子不矮,也是來看戲的。我正在泡茶,她把我叫過來,指著相公說,說你相公是她一個親戚,叫我把這一包東西交給你;還說相公姓管,誰知我過去,她倒走了。」 照夕微微皺了皺眉,心中知道那姑娘所謂的親戚,全系胡謅的,唯恐茶房看著起疑,笑了笑道:「啊!是她呀!我想起來了,你去吧!謝謝你了。」 這茶房笑著彎了彎腰,卻沒有走,照夕又摸了幾個製錢給他,他在手上翻了翻,才走了。 照夕這時匆匆把小包打開,不由怔了一怔,原來,竟是八片黃澄澄金葉子,每片都有三四兩重,怪不得這麼重呢! 他忙把金葉子包上,卻發現一張紙條,抽出來就燈一看,卻見上面寫的是: 「不忍見你落泊街頭,黃金數十兩,贈為旅金,可另購良駒,無事早日離豫為好! 知名不具」 字跡雖不十分工整,倒也娟秀,他心中動了動,暗忖:「這到底是誰呀?怎麼對我這麼清楚?」 他想到了尚雨春,又覺不對,別說她傷還沒好,即使是傷好了,也不可能。 於是又想到丁裳,可是丁裳不是生自己的氣了麼?她又怎會送我金子呢?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誰,偏偏那茶房也沒記清楚,經此一來,他也就沒有心情看戲了。 當時走出了戲館子,回到了店中,又把那字條取出來,看了一遍,依然猜不出是誰!心想這人對自己竟有贈金之恩,日後總會見面的,我又愁些什麼?只是奇怪這人語氣,像是和自己相熟似的。 他想了半天,就決定照這人的話,換一匹好馬趕路。想到了這裡,他不由奇怪暗中人,居然連自己騎的馬也清楚,可謂是無所不知了。 當時心懷納悶的召來店夥,告訴他,叫他把自己那匹瘦馬給賣了。 那店夥跟著他走到了馬廄,看了看他那匹馬,又用手翻了翻那馬的眼睛,看了看蹄子,不由一個勁地皺眉,只口中嘖嘖有聲道:「這馬還能騎呀?」 照夕紅著臉點頭道:「怎麼不能騎?我騎著它跑了不少的路呢!」 這店夥倒是挺內行,又用手摸了摸馬肚子下面,嘿嘿地笑道:「我的爺!我有生以來,還真沒見過這麼窩囊的馬,老瘦都還不說,還長了瘡,這馬能騎?簡直是哄人嘛!」 照夕被說得臉色通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反正你看著辦吧!多少總能賣幾個。」 這夥計笑著搖頭道:「我看賣給賣馬肉的,人家都未必要,就剩下骨頭了,肉酸。」 說著又用手把馬嘴翻開道:「大爺你瞧瞧它的牙口,這馬是真不行了。」 他口中這麼說著,到底還是把馬由槽裡牽了出來,又把馬鞍取下來,點頭道:「這鞍子還能賣個三兩銀子,馬我看只有賣給對街的三瘤子殺了賣肉。」 照夕這時見那瘦馬,還一直用頭在自己身上擦來擦去,口中打著噴嚏,似乎還不知自己悲慘的命運即將來臨。 他心中不由有些不忍,當時慨然道:「要是賣肉就不必了,真要是沒人要,你還是把它牽回來,我留著騎算了。」 夥計一聽,似乎發了一會兒怔,皺著眉歎道:「好吧!我看頂多也就賣個三兩銀子,連鞍子人家能出五兩就很不錯了。」 說著由一邊抽出了幾根枯草,往鞍子上一插,照夕不由奇道:「這是幹什麼?」 這夥計眨著眼皮笑道:「這是賣馬的規矩,要不然人家怎麼知道賣?插上草,人家一看就明白了。」 照夕心中暗笑道:這倒像秦叔寶當年賣黃驃馬了,只是我卻是身上有錢,不像當年秦瓊窮得身無分文。再說秦叔寶那種忠義精神,也確實令人拜服,我是不能和他相提並論的。 想著這夥計已牽著這匹瘦馬出去,照夕也就回房子裡,坐下喝茶。 不想才喝了沒幾口,卻聽見先前牽馬的夥計,在門外大叫道:「管大爺!管大爺!你在哪間房裡?快出來吧!「 照夕不由一驚,心想莫非又出了什麼事,忙跑出房外,卻見那店夥,手上捧著一個大銀元寶,笑得嘴都合不攏,一見照夕不由叫道:「真是怪事,這馬還能值這些錢,真是邪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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