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蕭逸 > 金雞三啼 | 上頁 下頁


  「我爹來看你了!」見面一笑,三姑娘一派自然天真地道:「怎麼,不讓我們進來?」

  對於三姑娘孟小月猶自有一分記恨,便是她日間的出言不當,卻是此刻她父親的來訪,致使得他猝然間無法婉拒。

  嘴裡「哦」了一聲,孟小月向後退了一步,對方父女也就順勢邁門而入。

  三姑娘嚷著外頭很冷,回身關上了門,把家裡的燈籠插在門拴上。

  「怎麼樣,不謝謝我?」

  回眸一笑,黑油油的一雙大眼睛,在孟小月身上轉了一轉,才看向父親道:「爹——這就是他,新來的花兒把式孟小月!您先坐下!」

  來人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沖著孟小月略一抱拳道:「有僭!」一面脫下了身上的緞質長帔,就在一張長凳上坐了下來。

  孟小月驚悸未去,更不知對方的來意,事實上他父女在這府裡又是一個什麼身份?壓根兒是一概不知,深夜猝訪,又是為何?

  基本上,他既感完全陌生,乾脆什麼也不多說,只是奇怪地向對方父女默默看著。

  「我姓裘,裘大可!」

  來人自報姓名,指著三姑娘說:「這是小女貴芝,在家行三,這裡的人都叫她是三姑娘,你們既已見過,也用不著我再多說了!」

  燈光搖曳,照見著裘大可那一身講究的衣著穿戴,大約是五十三四的年歲,白卡卡的一張瘦臉,卻是眉清目秀,留著黑黑的一撮山羊鬍鬚,頗似有幾分儒者的書卷氣息。

  孟小月略略地向他點了一下頭,仍然不欲多說。

  倒是三姑娘忍不住了,「噗哧!」一笑道:「看把你嚇的,其實到了這裡,你大可放心,在這裡誰也不會再難為你了!」

  裘大可一雙眸子,自進屋之始,即不曾離開對方少年,聆聽之下,微哂道:「不是一般尋常人物,看來身子強壯,還挺得住。」

  略略一頓的,又道:「不過久吊傷骨,卻不是兩三天即能複元,這就讓我瞧瞧吧!」

  三姑娘「噯!」地答應了一聲,轉身把插在門栓上的燈籠拿起來,即向孟小月道:「我爹是專為你身上的傷來的!」

  孟小月這才明白了。

  卻是他生性倔強,不願輕易受惠於人,聆聽之下,呆了一呆,搖頭道:「一點小傷……不要緊,不要緊!」

  裘大可道:「是麼?」一面站起微微哂道:「看來你或許還不自知,自己抬抬手,就知道了!」

  孟小月一笑說:「這個不難——」即行抬動右手,向上舉起。卻是才舉起一半,便自眉頭微微一皺又松了下來。

  裘大可笑道:「怎麼樣,我說的不錯吧!」

  話聲微動,已移身近前,一雙白皙瘦手,就勢而出,落在了孟小月雙肩之上。

  孟小月微微一頓,想要閃躲已是不及。

  裘大可湛湛的目光,近看著他,冷冷地道:「年輕人倔強好勝不是壞事,太倔強就不好了,你自己也許還不知道傷得有多重,我指出來給你看看就明白了!」

  話聲一停,四根手指已分別拿向孟小月肩胛骨,只不過輕輕一觸,孟小月已吃受不住,痛得全身打顫道:「啊!……」

  「這就是了!」

  裘大可兩隻手猝然抬起,分別落向他身上各處骨骼關節,只不過輕輕一點,孟小月宛若著了一頓拳腳,只疼得全身顫抖,幾欲倒了下來。

  「如何,你可相信了?」

  後退一步裘大可袖著雙手,頻頻點頭道:「看來你骨傷遠比我想像的還要重了許多,若不及早醫治,以後必為大患,可就麻煩了!」

  孟小月此刻只疼得眼淚也淌了出來,經他這番指驗,乃知傷勢是真,只是雙方素昧平生,又將何以寄望?

  「裘先生……你……」

  「你就不必多慮了,人生在外,少不得朋友互相接濟幫助,明知有病,故意不去醫治,這就不對了!」

  說到這裡,裘大可挽起了袖子一笑說:「來吧!先到床上躺一躺,讓我看看,保你手到病除!」

  孟小月原不欲接受,看看對方父女又果似一番好意,尤其是裘大可此人,給他的印象極深,直覺的已有所認定,此種人物不宜怠慢,再要拒絕,可就有些不識進退,誠然不知好歹了。

  三姑娘一笑行走床邊,高提著手裡的蓮燈道:「還愣個什麼勁兒,快請吧!」

  孟小月看向裘大可,抱拳道:「這麼說在下承情就是!」

  裘大可「哼」了一聲,略略點頭道:「這就對了!」

  二人起身走向床邊,孟小月坐下來,正不知是否要寬衣解帶。卻是當著三姑娘,多有不便。

  裘大可嘿嘿一笑道:「看來你究竟涉世不深,臉皮還嫩得很……用不著脫衣服,只躺下就好!」

  孟小月才知道自己心思,對方一望即知,這個裘大可端的是心思敏銳,不可不防!他雖屬涉世不浮,到底是家遭橫禍,年來淪落飄零裡,有了歷練。

  所謂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裘氏父女應不是貌和心詐的小人,卻是初初一見,也不應便全不設防,掉以輕心。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這一方面的現實、險詐,他已有深刻的體驗。

  孟小月微微躺下了身子,但一隻腿圈,一隻肘藏。

  也只有深習武功的人,才能看透,自然,這也是孟小月對裘大可初初一見之下所給予的高估,否則,以他身手,也就大可不必如此。

  裘大可微微一笑,裝做不知。

  他接著說:「你的身子很不錯,但人身骨肉究非鐵石,尤其是各處骨節,全賴筋絡相接,輔以經穴氣血,最是重要,傷害不得……是以,我家姑娘回來一說,你已長吊竟日,我便知你傷勢堪憂了!」

  說話的當兒,裘大可雙手合攏,慢慢合搓,動作溫文舒徐,卻不急於出手。

  「你的傷勢,病在內寒,筋骨鬆弛,寒氣乘隙而入,若不驅出,隨著合攏的關節,將永不得出,較之一般所謂的風濕更要厲害十分!」

  話聲未頓,左手二指,已點在對方左面肩胛處。正是切中要害。

  孟小月疼得哼了一聲,卻是隨著裘大可指尖的移開,右手掌心已接貼過去。

  頓時,孟小月就覺著觸處奇酸砭於骨,隨著對方的掌勢輕起,即似有一股冷氣自骨縫間抽出,先時酸疼之處,立刻大為輕鬆。

  說時遲,那時快。

  裘大可便是這樣運用雙手,左手指點,右手掌撫,交相運施,疾如驟雨狂風。

  霎時間,已拍遍孟小月正面全身。

  立時,孟小月全身大感鬆快,對於裘大可的妙手著春大為激賞詫異。

  一輪指掌,急如驟雨。

  孟小月只覺著全身極其鬆快,自然舒展四肢,聽其擺佈。

  正面之後,繼而背部,隨著孟小月的翻轉,又是一遍拍打施展,全身上下,百骸盡舒。

  驀地,裘大可停住了手,後退一步道:「好了……」長長籲了口氣,就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只是這麼會兒的工夫,他臉上已見了汗珠,可見費力之劇。

  孟小月極似疲憊地坐起來含笑抱拳道:「先生真神人也……」

  一言以蔽之,他的傷疼已不復存在,對於裘氏父女的衷心感激,也就不言而知。

  裘大可會心一笑說:「你此刻骨間寒氣已完全驅出,但全身鬆弛,氣機不接,中氣極虛,還不宜多說,且好好睡上一覺,兩三天以後,即漸可復原,那時候,我再來看你,你好好休息吧!」

  說完站起來向著三姑娘略一頷首道:「咱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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