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蕭逸 > 金雞三啼 | 上頁 下頁


  三姑娘應了一聲,笑著向孟小月看了一眼道:「我明天再來看你,睡吧!」

  孟小月道了聲:「這就不敢!」

  翻身下榻的當兒,才自覺出身上各處骨節,仿佛虛脫,竟自不聽使喚,「啊!」了一聲,忍不住緩緩倒了下來。

  裘大可呵呵一笑:「如何!我可曾騙你?」

  三姑娘一笑上前,嗲聲道:「你呀,就別逞能了,好好歇著吧,明天早上要是不行,也別忙著起來,三姨娘那邊,我自會為你關照,多歇個一天半天再去見她也是不遲——」

  孟小月淒迷的目光,看著眼前這個姑娘的臉,雖然仍有迷惑,原則上對她的好意已不再拒絕,只是略略地點了一下頭,什麼話也不多說。

  三姑娘落落大方地為他脫下鞋子,蓋好棉被,一切料理妥當,才自向裘大可說:「爹,咱們走吧!」

  轉身離開的當兒,卻沒有忘記熄滅了燈。

  不容他多思細想,很快的孟小月便睡著了。

  他睡了一個最香甜的覺。

  自從家遭橫禍,喬身為奴發配流離以來,孟小月吃盡了人間至苦,尤其是過去年來的輾轉顛沛,幾乎無日不在死亡威脅的陰影籠罩之下,那些鞭撻、饑餓、刑罰的日子,連眼淚都久已冰封,不再輕流,說到睡覺——一個心無掛慮的真正睡眠,竟然都已是難望的侈想。

  而今夜,他竟然能似脫開這些桎梏,享受了久已渴望的一次酣睡。直至日上三竿,他才由沉睡中漸漸蘇醒。

  陽光透過薄薄的紙窗,草舍裡交織著醒目而活潑的光彩氣氛。

  兩隻八哥鳥正在枝頭撲飛嬉戲,紙窗上一次又一次疊映著它們的影子。

  孟小月睜大了眼睛想了又想,才似明白了一切。

  昨夜的疲憊,全身酸楚,在一夜酣夢之後,已似完全恢復,即使身上的鞭傷,也似不復疼痛。

  推開窗戶,好一片晴撫豔雪,敢情是環湖以側的幾株老梅綻開了,映著湖冰、白雪,更多姿彩。

  孟小月長長地吸了口氣,待將回身的一霎,卻自窗前屋簾下站起個頭梳丫角、十二三歲的童兒,望著他嘻嘻一笑,轉身就跑。

  「喂!」孟小月怔了一下,喚之不及,眼看著對方小童順著湖邊一溜煙也似地跑沒了影兒。

  這裡雖是王爺寵妾三姨娘的住所,卻因為王爺時有駕臨,也就得天獨厚,各樣建築,即使一花一石,也由專人負責設計,想來較諸皇宮內院也是不差。

  望著一片冰魄雪光,孟小月不禁發起愣來。

  命運的捉弄,誠然匪夷所思,昨天以前,還是奴隸市場的一名聽令擺佈的囚奴,一夕之間,卻有了如此巨大的變遷。

  對於眼前他這個花把式的身份,就其必要性來說,正是切合實際,而王府這一塊大招牌,用以掩護自己這個特殊分子的身份,應是再恰當不過。這一切設非是上天的安排,焉是人力所能求得?

  他可也不是一個十分甘心聽憑命運安排的人,可是就現階段自己所面臨的險境來說,再沒有一份像眼前這樣的寧靜生活,對自己更迫切了。

  找著了盆,就著水缸裡的清水洗漱一淨,穿上王府裡配發的新制棉衣,自己瞧瞧,不覺啞然失笑,一時間心裡還真有些難以持平。

  剛打算到花園裡瞧瞧,三姑娘卻打那邊回來了。

  身後跟著個小廝,提著個飯盒。

  見面一笑,三姑娘喜悅的眼神,直在他身上轉。

  「喲!穿上新衣裳啦?」

  「姑娘來了!」孟小月抱拳一揖說:「昨天夜裡,承賢父女好心醫治,今天已大好了!」

  三姑娘微微一笑,睜著雙大眼睛道:「我爹說得不錯,看你這副神態,可真不像是個幹粗活兒的人,連說話也是文縐縐的……怎麼,這會兒還吐唾沫啐我不了!?」

  孟小月一笑說,「姑娘取笑。」

  三姑娘邁身進來,回身招呼小童道:「你進來!」

  孟小月才自認出,正是方才跑了的那個童兒。

  三姑娘說:「你頭一天來,這裡還不熟,一切等見過了三姨娘再說,肚子餓了吧,先吃點東西吧!」

  那童兒不待吩咐,便把提來的飯盒揭開來,攤在桌上,居然四菜一湯,面飯俱全。

  「這……?」

  「你覺著新鮮?」三姑娘一笑:「今天你剛來,就算是我給你接風吧!」

  孟小月看著她呐呐道:「這就不敢……」

  「別客氣吧!」三姑娘說:「本來我爹要來的,正好王爺有事,找他商量去了,就由我來陪吧,請坐呀!」

  看看桌上的菜,做的倒是還真精緻!

  孟小月點點頭,也就不再客套。

  三姑娘一面為他布菜,說:「是我自己做的。」揀了條魚放在他面前:「嘗嘗這個,藕糟小魚,今天才開的罐子,可比王府裡的師傅也不差呢!」

  自不幸落難,充身奴市,年來輾轉流離,何曾這般吃喝?孟小月內心之一番感觸,不可言喻。難得三姑娘殷勤關照,善解人意,只顧他眼前吃喝絕口不提他傷心之事。

  倒是孟小月忍不住問說:「姑娘在這裡是……還有令尊……」

  三姑娘放下筷子,一笑說:「你看呢」

  孟小月搖搖頭,實是不知。

  三姑娘「唉」了一聲,淡淡一笑道:「說來我們也相差不多……我爹與這裡的王爺早年定交……承他不棄刻意留住,勉強算是他府裡的一個清客,管些田地租約……一住兩年,日子倒也清閒……」

  「原來如此!」孟小月抱拳說:「原來是位飽學之士了,既蒙這裡主人器重,當非尋常,失禮失禮!」

  三姑娘一笑說:「你又來了……好吧,難得你今天空閒,我就把這裡情形給你說說清楚,以後你辦起事來也有個準兒!」

  二人俱已吃飽,三姑娘吩咐隨來的小童,把碗筷收拾乾淨,孟小月不敢坐視,也幫著一起整理,一面問:「這位哥兒叫什麼名字?」

  小童笑說:「我叫花寶,是我們姑娘的小跟班兒!」

  三姑娘笑說:「貧嘴,還不快回家去,又想偷聽說話,以後好到處學舌,是不是?」

  花寶涎臉笑說:「我哪裡敢?」提著食盒子一溜煙似地跑了。

  二人落座之後,三姑娘各處看了一眼,笑說:「以前的花匠老馮年老走了,沒留下什麼東西,連個茶壺都沒有,你先忍著點兒,三姨娘人最好,有她關照就錯不了!」

  孟小月說:「這已經太好了……」

  三姑娘注視著他,忽然面現神秘地道:「孟小月,你真的姓孟?我是說,孟小月是你的真名字?」

  這忽然的一問,不禁使得孟小月為之微微一愣。

  「姑娘為什麼這麼問?」他不自在地笑了一笑:「有什麼不對麼?」

  「那倒沒有……我只是奇怪罷了!」

  三姑娘接著含笑道:「其實你剛一來,我就聽說了,所以才討了個差事,故意到錢管事那裡走走,聽說你在未來以前,就惹是生非,吃了很多苦頭這又何必?」

  孟小月點點頭:「姑娘說的是,只是生來性情就是這樣,一時想改也不容易!」

  三姑娘看著他點了一下頭,怪神秘的樣子。

  「你這個人哪?一定是大有來頭……反正你不說我也不問就是了,日子一長也就知道了!」

  孟小月「哼」了一聲:「你多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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