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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你也可以說是卓越超群,不落凡俗。」過龍江慢吞吞地說,「君子慎交遊。古往今來,越是卓越超俗之士,越是孤獨之人。」

  紅臉人搖搖頭:「德不孤,必有鄰。孤獨之人必有孤僻之情,也就是不盡常情之處,你生平為惡多端,殺人無數,說是卓越超低,倒也不假,說是君子,可就相去太遠了。」

  過龍江鼻中哼了幾聲,點點頭道:「你能說出這幾句話來,足見閣下不是尋常江湖人物,請教上下是——」

  「我不會告訴你的,」紅臉人緊咬一下牙,「我真恨不能……」

  紅臉人霍地站起來,在低窪的洞穴裡走了幾步,強自排遣著心裡的不寧靜。

  「恨不能殺了我?」過龍江慘笑了一下,「隨時請便,皺一皺眉頭,便不配姓過。」

  紅臉人倏地回過身來,手握劍柄道;「我就——」

  「你就是不敢下手。」

  「為什麼?」

  「因為你剛才沒有下手。」

  「剛才沒下手,現在怎見得不行?」

  「嗤——」過龍江嗤之以鼻地笑著,「難為你還是知書達理之人,莫非連『一鼓作氣』這句話都不明白?在你初用劍襲我後肩之時,那時如殺我,易如反掌,經過了隨後的這麼一折騰你便不能了。」

  「那也未必。」紅臉人劍握得更緊。只差點沒有拔出,劍勢一出,對方必死無疑。

  過龍江卻定得很——一絡子白髮由他過長的亂髮之間滋生出來,極似鷹鷲頂上那一撮怒生的角毛,很可能他這金雞綽號便是因此而來。

  此人無論善惡、倒不愧是鐵錚錚一條漢子。

  紅臉人果真是下不了手,搖頭一歎,緊握著劍把的那只手,不覺便松了開來。

  「如何?」過龍江寒聲道,「你下不了手吧!過某人生平不受人點水之情,卻搭上了你救命之恩,無論你是誰,來日必有一份人心……我走了。」

  說擺拱了一下手,霍地站了起來,晃了一晃,卻又倚在石壁,顯然傷勢不輕。

  紅臉人冷冷地道:「你自信能出去麼?作夢!」

  過龍江哼道:「你是說,他們外面還有埋伏?」

  紅臉人一聲不吭,由地上撿起一物,扔過來道:「這是你的劍,接著。」

  過龍江吃了一驚,即見自己那一口長劍連劍帶鞘,橫在面前,不禁為之打了一個冷戰。這口劍即使在最艱難時候,也從未離開過自己手邊。想不到一朝失勢,竟自到了一個不相干人的手上,正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人家不殺自己,非不能也,是不為也。

  他一聲不吭地,彎下腰來,將長劍撿在手裡,心裡端的不是滋味。

  偶然抬頭,紅臉人的一雙眼睛,正自灼灼有神地注視著自己。

  那是一雙充滿了仇恨的眼睛,也是一雙有著堅毅不拔勇氣的眼睛,似乎是有著這等眼神的人,便不應該是一個行事猶豫、無能果斷的人。那麼,對方不殺自己,誠然令人不解了。

  紅臉人一言不發地垂下了頭,心裡在盤算著一個難題。只見那一截被燃著了的松枝劈拍輕聲響著,已將是燃到了盡頭,忽然冒了一個火花,隨即熄滅。

  頓時,石洞內一片漆黑。

  黑暗中不時傳出來窸窸聲音。

  有人趁著黑偷偷摸出了山洞。

  紅臉人不只一次地握住了劍把,卻又不只一次地鬆開來。不可否認,他陷入到極度矛盾之中。

  他是一個不肯趁人于危的人,但是一朝落在敵人之手,他的敵人是否對他也會這麼仁厚?

  有此一念,禁不往再一次地使他感覺到熱血沸騰。

  「給他一個機會吧!」

  紅瞼人心裡想著,一隻手摸著了一截幹樹枝,一隻手摸出了身上的火摺子。

  「在這根松枝點燃以前,他仍有活命的機會,否則……」

  緊接著「噗」地一聲,火光大盛。

  他故意拖長了時間,直到那截松枝完全點著了為止,立刻石洞裡又現光明。過龍江已經不見了,早已遁出石洞。

  他發了一會兒愕,自嘲似的苦笑了笑,手裡的松枝舉高了,地面上的痕跡便清晰可見。

  他倒更仔細地看看。只見地面上清楚地現著許多手掌印子,有前有後,十分淩亂。由這些掌印判斷,這只老金雞果然心思繽密,分明是採取迂回路線,向洞外退出,他身受重傷,自知無能與紅臉人對抗,乃在黑暗中採取迂回路線,停頓處皆有石塊可供掩護,這一切分明在火光熄滅之前,便先已經觀察好了,火光熄滅之後,仍能從容進退。

  看到這裡,紅臉人不禁低頭發出了一聲歎息,再一次感覺到這只老金雞的可怕,不免心裡有些忐忑,卻有一股激動的熱血衝撞著。

  「讓他走吧!」他心裡怪喊著,「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他,要他甘拜下風地死在我的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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