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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佟烈猝見之下,只覺得通體一陣發痛,再想抽身已是不及,「噗哧」聲中,已被對方那只黑手深深插進了左面心腔。

  正是過龍江名噪武林的「黑手功」,這門功力一名「黑手穿牆」之功,既有穿牆之能,其威力當可想知,端是十足驚人。

  佟烈的感覺,仿佛是身上一麻,緊接著打了一個踉蹌,手上的鐵杖「嗆啷」墜地,人才直直地倒了下去。

  一顆染滿鮮血,活蹦亂跳的人心,已到了過龍江手掌之上。

  他卻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招得手,腳下更是快得很,一式「黑虎剪尾」,盤過的身子,更加拍岸怒濤,恰乎與宮九如撲上的勢子迎在了一塊。

  這當口兒,八老太爺的身子也撲到眼前。

  佟烈的慘死,給了他極大的震驚。自然,如果他一上來不是那麼自負,心存警惕,佟烈便不會慘死,一招失算,鑄成了大錯,眼前可是後悔莫及,他的痛心,當可想知。

  三個人竟是不差先後地迎在了一塊兒。

  在一聲清脆的寶劍交磕聲裡,又一次揚起了刺目的寒光,急促之間,又一次交換了劍招。

  一抹子鮮紅,由宮九如右肋下現出。飄飄長衣,為之開成了四片,猶是這樣,他仍能奮身躍開了一旁,鼻子裡痛吟一聲,那張臉變得雪也似的白,緊接著助下淌出來的血,卻把那半邊身子都染紅了。

  幾乎是同時之間。

  八老太爺的一隻右手,迎著了過龍江的左掌,雙掌交接之下,兩個人俱都為之大大地搖動了一下,把握著這一霎良機,八老太爺的另一隻左手卻實實地印在了過龍江前胸之上。

  這一掌,雖非全力,卻亦可觀。

  以過龍江那般功力之人,亦是當受不住,腳下一軟,身子便似球般地被拋了起來。

  一口血箭直由過龍江嘴裡狂噴出來。

  他早已看清了四周情勢,重傷之下,亦不忘臨危逃生,這拋起來的身子,若非加上他自己本人的力量,萬不會有如此勁道。

  這一瞬間,眼看著他似拋又騰的身子,足足飛起了兩丈七八,嘩啦一聲,逕自落入叢林之中隱沒了。

  饒是他鋼鐵般的一條漢子,卻也是吃受不住。

  落在地上的金雞太歲過龍江,身子晃了一晃,「撲通」坐向地上。

  只覺得一陣頭昏目眩,嘴裡陣陣發甜,第二口血幾乎又要噴了出來。

  這一霎他腦子裡所想到的,只是逃命第一,要能逃過對方錦袍老人的毒手,才是上上之策。

  所幸,對方老人雖重手傷了過龍江,卻暫時沒有趕盡殺絕,窮追不捨之意。倒不是這位八老太爺心存仁厚,實在是眼前的宮九如,生死未蔔,急需他的照顧,兩相權衡之下,自以宮九如的生死較他更為重要,不得不前往察看。

  這麼一來,過龍江可就意外地得到了喘息之機。他雖然僥倖未死,自知傷勢不輕,坐在地上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冷汗直淌,連中衣俱已濕透,思忖著對方八老太爺這一掌,柔剛並濟,分明是上乘的「氣忿」之功,當今武林之中,這等厲害的角色,實在前所未聞,好厲害。

  心裡盤算著,更不敢少有耽擱,一隻手在地上勉力撐著,把身子徐徐轉過。

  他生怕身子觸地,會帶出響聲,為錦袍老人覺察,便一手握劍用拳,一手用掌,勉強地把身子架空了,徐徐向林中退去,這般走法,要在平時,根本不算回事,可是現在過龍江行來卻是大為吃力,走不了幾步,已是汗下如雨,由於牽動了丹田力道,一口濁血,便自湧了出來。

  但附近幸虧是一片灌木叢林,占地極廣,樹身約莫一人來高,用以掩遮身子,確是最為恰當。

  過龍江一步來到了灌木林中,不見敵人追來,才自意識到,自己這半條命算是保住了。

  他生性最恃強好勝,一身內外功力敢誇天下無敵,一朝敗在了對方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老人之手,差一點失了性命,不啻是奇恥大辱,想到悲忿之處,真恨不能當場橫劍自刎。

  當然,他不會真的就這麼死了。

  停下來喘息了一陣,正待把手上長劍收入鞘中,猛可裡身後頸項間一陣子發涼,不容他回身顧盼,已有一口冷森森的劍鋒,架在了他的頸項之上。

  過龍江心中一驚,餘力盡失,手上一軟,再一次跌坐了下來。

  他畢竟是一條漢子,想到了不免一死,禁不住為之啞然一笑,方自道了聲:「老兒——」

  下面的話還來不及出口,只覺後脊樑上一陣子發麻;已吃對方點了「啞穴」。

  緊接著這人化劍為掌,不甚費力地已把他提了起來,接下去是一陣輕巧的快步疾行,直入叢林深處。

  天光已暗,林子裡更是黝黑。

  金雞太歲過龍江想到了此番落在老人手裡,當然是死路一條,偏偏對方竟不急於下手,這般活擺佈自己,真比立刻殺了他更覺得羞辱,心裡一急,氣血上湧,當場昏了過去。

  不過是極為短暫的一瞬,他便自又幽幽地醒轉。

  眼前已換了地方。

  出乎意外地,過龍江竟自發覺到自己置身於一處低矮的山洞裡。

  眼前黑得很,所幸有那麼一丁點兒的火光——像是燃著的一截松枝,光度僅容許照見面前尺許之地——再就是對方的那個人影。

  過龍江下意識地當對方是那個錦袍老人,不甘示弱地哼了一聲道:「無——恥老兒……」

  四字出口,忙即又吞住了。

  敢情面前的這個人,並不是那位八老太爺……

  那是一張黑中透紅的臉,濃眉巨眼,亂髮如火,乍看之下,真把人嚇得一跳,火光明滅裡,像煞是廟裡所供奉的五殿閻羅。

  人世之間,當不會真的有這般角色。

  過龍江何等閱歷之人,自然一眼即看出了,那是一張經過喬裝易容之後的臉——極可能是一張人皮面具,有此一見,他反倒定下了心來。

  似乎只有兩種情況對方才會如此這般。第一,對方乃是自己之舊識,為了某種原因,不便讓自己認出本來身分。第二,他是一個神秘的敵人。

  無論如何,這人卻沒有殺害自己之心,否則用不著如此大費手腳,一劍結果了豈不方便?

  「你又是誰?」

  雖然在重傷之中,過龍江仍然傲氣淩人,一雙眸子直直向對面這人逼視著,臉上卻毫無示弱的表情。

  紅臉人「哼」了一聲道:「你死在眼前,還敢如此囂張麼?」

  這幾句話,他有意壓低了嗓音說出,自然也是不欲讓對方由聲音裡聽出了自己是誰。

  過龍江聆聽了一下,忽然咧嘴笑了——那股淒慘的笑意,襯著被鮮血染紅了的嘴,看來也煞是嚇人。

  「你是不會對我下手的。」

  「為什麼?」紅臉人眸子裡射出了精光。

  「很簡單,」過龍江微微自嘲地笑著,「要下手,你早就下手了,何必這麼費事?」

  「這麼說,你認為我是你的朋友?」

  「那倒未必,」過龍江冷笑著搖了一下頭,「過某人生平獨來獨往,沒有朋友。」

  他喘息了幾聲,不時睜大了眼睛,向對方辨認著,只可惜能見度是如此之低,來人又經過刻意的掩飾,致使他心機白費。

  「一個沒有朋友的人,其為人可想而知。」紅臉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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