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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已經走了。」麥豐道,「東翁有事要差遣他麼?」

  麥玉階怔了一怔,搖搖頭道:「那倒沒有,只是想見識一下罷了,走了也就算了。」

  麥豐即把方才黃通仗義勇為,擊退姓祝的一段經過,大致說了一遍。待他說完,麥玉階驚得呆住了。

  這件事來得突然,也正擊中了他內心的要害。這些日子他所最擔心的正是這件事,剛才公門的幾個來客正在談這件事,想不到他們才一走,立刻便發生了。

  麥大爺的臉忽然變白了。

  「糊塗。」他注視著麥豐厲聲道:「這麼重大的事情,為什麼不來告訴我一聲……還有,既然這樣,便更不該把這位黃朋友放走……你!唉!糊塗,糊塗!」

  麥豐被主人責備得臉上怪難看的,怔怔道:「那一刻東翁正有客人,再說也不便驚動……」

  「好糊塗的東西。」

  還想再狠狠地罵上幾句,看看附近的家人,麥玉階把話吞進了肚子裡。

  「東翁請息怒。」麥豐解釋道,「那位黃先生臨走之前說過,七天之後,他必定轉回……看樣子是不會錯的……」

  「唉!」麥玉階歎了口氣,搖搖頭,冷笑了一聲,沒有說什麼,心裡卻不這麼認為——是麼?有馬有錢,他還會回來?那簡直是在作夢。

  聽麥豐說到大門上的那個洗刷不掉的標誌,麥大爺信步走過去要看個清楚。麥大爺一走過來,站在門前的一干閒人全都走開了。

  端詳著門上那個標誌——展翅金雞,麥爺心裡一下子變得更沉重起來了。他雖然不清楚這個標誌有什麼含義,但是卻可以確定是一門江湖黑道人物的信號。

  看著,想著,麥玉階再一次陷入了沉思,直到麥豐恭敬地呈上來人交來的那張素帖,麥大爺才像是忽然由夢境中醒轉過來。

  「黃金萬兩命一條,算算一共有多少?秋分白兔實可愛,引得金雞振翅來。」——當然,他並沒有念出來,只是每一個字都清楚地看在眼裡,記在心上。然後,他用一種疑惑的眼光看著麥豐,後者不愧是他的心腹之人,立刻就明白了麥玉階的意思。

  「剛才那位黃爺說了……」他趨前小聲地向主人解說著「秋分白兔實可愛,引得金雞振翅來」這兩句暗語的寓意,麥玉階這才明白了。

  「哼哼,好大膽的強盜。這是公然上門搶劫,反了,反了,還有王法沒有了。混帳的東西,可惡,可惡!」

  一連罵了好幾聲混帳、可惡,卻也難以抒出內心的仇恨,麥豐苦著臉道:「這件事黃爺還說過要東翁趕快設法防範,八月十五的日子可是近了。」

  麥王階沉聲道:「這件事不許聲張,你關照下去。另外,你這就拿我的名帖到衙門去一趟,找一位省裡下來的阮捕頭,就說我請他們過府一談,你這就去吧!」

  麥王階雖然如今已不在官場了,可是早先做過京官員外郎,算是有四品的功名,兒子在四川幹著外官,又是臨淮地方的首富,所以算是這地方最有身分的人物,憑他一張名帖不要說一名公門捕快,就是當今府縣正堂,也得移樽就教。

  麥豐答應著,匆匆接過了名帖立刻就走了。

  懷著滿腔的心事,麥玉階回身步入大門,家人忙把門關上,暫時隔開了亂嘈嘈的人聲。

  站在廊子裡,看著院內盛開的黃菊和一簇簇紫色的海棠球,兩個花匠正在泥土裡挖掘著殘留在地下的水仙、秋牡丹、鬱金香等的根球,以備貯藏來年再用。雖然是十足的大旱荒年,麥家總算僥天之幸,宅子裡的三口大井,還沒有枯死,水量雖然不足,一家人倒還夠用,只是卻不能再用來澆花澆草了。想一想開得如此美好的花樹,立刻就得面臨著枯死的命運,不免悵然。再想回來,多少人命都無以繼,徒戀花草,那才是作孽呢!

  麥玉階哪裡還有心情觀賞這些,整個的心都被方才那件突發的事給弄亂了,腦子裡混沌一片,只盼著那位來自盧州府的大捕頭金刀震九州阮大元快點來,好為自己拿個主意。

  聽差的打起了細竹縷花的湘簾,麥玉階邁進了花廳——正在窗前學做針線的大姑娘麥小喬,趕忙站起來叫了聲爹,收拾著就要離開。

  「嗯,你在這裡?」——像是有好幾天沒看見她了,這時看上去,自己這個女兒出落得更標緻了。

  一襲水青綾子窄腰長裙,襯著她亭亭玉立的身材,雪白的皓腕上,佩帶著綠油油、亮晶晶的一隻翠鐲子,真是我見猶憐。

  麥玉階長長籲了口氣,在一張籐椅上坐下來,打量著自己的女兒,心情像是開朗了一些。

  大姑娘一面把針線收在笸籮裡,怪不好意思地向父親笑道:「是娘逼著我學的,七大嬸子的手巧,昨兒個跟她描了兩個花樣子,正學著做呢!」

  聽說女兒居然學起女紅來了,這倒是一件新鮮事。

  嘴裡一連贊了兩聲好,麥玉階笑著走過去,想好好瞧瞧,大姑娘趕忙把描繡了一半的活兒抓起來,藏在身子後面——

  「您可不能瞧,人家不會繡嘛。」

  「你這孩子,爹都不能瞧了,拿出來給我瞧瞧。」

  「不嘛——您又要笑話人家。」

  說著一個轉身,滴溜一下子就跑了,身後那根大辮子甩起了老高,卻被她爹順勢抓在手裡。

  麥小喬叫了一聲,回過身子撒嬌地叫道:「爹—一人家不來了,您欺侮人。」

  看著女兒這副嬌憨的樣兒,麥玉階愁雲暫去,由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都說你練了一身好功夫,瞧瞧,爹只一伸手就抓住了你的辮子,這要是跟人動手打架還得了麼?」

  ——麥玉階一面說,手上用力把小喬的辮梢攥緊了,想瞧瞧她怎麼脫身。

  麥小喬身子一轉,正過身子來,一隻手已扳在了辮子上,只不過那麼抖了一抖——

  「你撒手吧!」

  一股巨大的力道透過辮梢,麥玉階只覺得那只緊攥著的手,手心裡一陣子發熱,力道之猛不容他不立刻鬆開手,要不然似乎這只手就別打算要了。

  驚愕之際,麥小喬已奪出了辮子,笑嘻嘻地站在一邊。

  「好!真有兩下子。」麥玉階繼而笑道,「爹今天總算見識了,佩服,佩服。」

  麥小喬揚著眉毛,向著父親得意地擠了一下鼻子,正要轉身離開。

  「慢著。」麥玉階忽然叫住了她,「我幾乎忘了,你過來……我有樣東西要給你看看。」

  說話之間,他十分安然地坐了下來,由身上取出了剛才麥豐交給他的那張桑皮紙素帖。

  麥小喬放下手上的針線活兒,走過來問:「這是什麼?」

  「你打開來看看就知道了。」

  小喬接過那素帖,十分疑惑地緩緩打開,一眼看到紙上那個鮮明的展翅雄雞印記,接著,她默默地把那四句打油詩句念了一遍,眼睛裡充滿了驚異與震惑——

  「爹——這是哪裡來的?」

  「我正要告訴你。」麥玉階面色淒苦地道:「我們家馬上就有一場大難了。」於是把剛才麥豐告訴他的事向女兒訴說了一遍。

  麥小喬只是靜靜地聽著,眼睛裡充滿了震驚。

  良久之後,她才微微點了一下頭:「這個人我知道——」

  「你是說——」麥玉階下意識地用手指了一下印在桑皮紙上的那個展翅雄雞的印記。

  麥小喬緩緩地點了一下頭,牙齒輕輕咬著下唇,臉上現出如謎的神思。

  「不過我還不敢確定是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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