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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于訣聞言,激靈靈的打個寒顫,周身毛髮一聳。於三飛心中也是一凜,但不便在兒子面前示怯,幹「咳」一聲,佯怒道:「珩兒你胡說什麼,為父就不信世上真個有鬼,想當年在為父手下,喪命的何止百人?怎的這多年也不見有一個鬼魂,找過為父……」

  那知他一語未畢,桌上燈光霍地又是一暗,窗簾如前一般,倒卷而起。

  一條人影,倏忽而至,冉冉飄墜到三人坐前,周身淡煙環繞,襯得那人如現如隱。

  同進,一陣極盡幽淒的語聲,也隨風而至,道:「於三飛,還我命來……」

  于氏父子三人,陡然見這等情況,紛紛大驚失色,於珩「哎啊!」一聲,往後一仰,「叭噠」一聲,頓時躍翻在地。

  于三飛霍然站起身來,強忍著心悸身顫,反手一抽,「嘩啦啦」連聲脆響,已撤出背扣銀連環,左肩同時一揮,已將坐下的椅子,擲了出去!

  那人影緩緩移動,其實是快速之極,於三飛一椅擊出,那人卻早已移開,椅子「砰」地直撞在對面窗上,將窗棱擊碎一片,散飛出去!

  那人影雙臂揚起,屈指如爪,撲向於三飛,口中卻仍然不斷的呼叫:「於三飛還我命來,於三飛還我命來!」

  此際室內燈光一暗之後,複轉明亮,于三飛連連後退,驚悸之餘借著燈光,一瞥那人影臉孔,只見他雙目銳利,閃閃透出煞氣,臉龐枯瘦有須,一身黑布長衫,長垂及地,蓋住雙腳,兩臂前伸,指爪枯黃,真個像煞的確爪子般,尤其是周身佈滿淡淡霧氣更像是個鬼魂!

  他不由驚得眼睛凸出,周身顫戰,手中雖拿著成名兵刃,卻不曉得使用。

  只一徑後退著,發出驚怖之聲,呼叫道:「你……孤獨客……鬼……」

  那人聞他這一陣淒絕叫聲,身形微滯,緩緩的發出冷如冰一般的聲音,道:「於三飛既識得我,快快還我命來……」

  於三飛自知生望已絕,皆因對面的即便非鬼是人,那孤獨客當年威震環宇,他亦非是敵手。何況看形狀,又多半是鬼呢?

  一邊於訣亦是怕極,他抓著長劍周身止不住籟抖,但他事親至孝,此際瞥見父親的狼狽之狀,心中霍鼓起一股勇氣。

  長劍一揚,便欲撲上前去。

  那知身形未動,突聞於三飛大喝一聲,道:「訣兒不可!」

  他微一怔神,便見於三飛「撲通』一聲,已然跪倒在那人身前,流淚滿面的號道:「老前輩前來索命,於三飛自當奉上,但望老前輩手下留情,勿傷三飛孩兒……」

  「孤獨客」見他如此,突然一怔,實在料不到於三飛如此膿包,但他似是別有用心,一怔之後,雙爪緩緩扣向於三飛的喉嚨。

  一寸一寸的漸漸欺近,雙睛一瞬不瞬,直直的盯住於三飛!

  等死的滋味,自古以采,本最難以忍受,那於三飛生具劣性,怎不「貪生怕死」!

  故此,當那雙鬼爪將臨之際,於三飛陡然嚎啕出聲,就地一個懶驢打滾,翻出一丈,「砰」的一聲撞在壁上,「哇哇」大叫,道:「你是我師父殺的,怎能來找我素命?不,不止是我師父,還有逍遙真人,衡山的浮風、浮土,華山的天和老道,武當的飛雲、馳月,少林玄法,點蒼謝家,是他們下的手,我於三飛不過是搖旗呐喊的無名小卒,那裡配和你老人家動手?你為什麼不去找他們?……找我於三飛有什麼用……」

  那孤獨客凝立著,一動不動,雙手早已垂下,靜靜的聽著,於珩早已爬了起來,他與於訣並肩站著,怔怔的望著好周身煙霧的「鬼魂」,只覺得手足冰冷,遍體生寒,欲待有所行動,四肢卻偏偏不聽指揮了!

  那「鬼魂」待於三飛說罷,默默的轉頭望瞭望于家兄弟,「籲」地一聲口哨。

  破窗處霍地飛掠進二條人影,一個是一身破衣的跛腳化子,另一個則是來過一趟的「王敬實」。

  那跛腳老丐方一落地,頓時仰首「哈哈」一陣狂笑,聲如破鑼,剛烈得刺人鼓生痛。

  但這一陣狂笑,卻也驚醒了于氏父子三人。

  於三飛伏在地上,哀哀啼哭,神志漸迷,被笑聲驚醒之後,抬頭一瞥間,看見「王敬實」,頓時又大叫一聲,伏地號哭起來!

  那跛丐見狀,笑聲霍住,暴叱一聲,道:「於三飛,你怎的這般無骨頭,是好漢,敢做敢當,效婦人乳子之態,又有何用?」

  這語聲沙啞低沉,但句句宛如寶劍一般,刺耳入腑,發人猛悟!

  於三飛全身一震,爬起身來,瞥見那說話的跛丐,頗似耳聞的一位武林魔星,只是一時想不起名號,心中一動,不由啞聲問道:「你……是何人?……」

  那跛丐「哈哈」一聲,叱道:「連我笑面跛丐都不認得,於三飛你還有何面目,稱尊這金陵鏢行……」

  于訣於珩本是驚呆了,這時聞聽老跛丐自告名號,頓時心膽一壯,脫口而出道:「是人……」

  笑面跛丐環眼一瞪,掃了他們兄弟一眼,也不答理,複對於三飛道:「於三飛我且問你,你為何這般卑鄙無恥,將王敬實與皖南四劍,一一暗中殺害?是看中了王敬實手中的財寶?還是另有私仇大恨?」

  于訣於珩確定了笑面跛丐是人非鬼,卻納悶他為何與鬼混在一起?又何以會知道他們殺害王敬實等人之事?

  于三飛瞥見「王敬實」、「孤獨客」立在笑面跛丐身邊,並未消失,心中疑懼未除,那曉得回答這些?

  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著笑面跛丐身邊,顫聲道:「他們……他們……是鬼……」

  笑面跛丐是見人這等膿包,更加厭惡,叱道:「什麼鬼不鬼的,他們是我老跛子的朋友,因看不慣你這奸妄小人的行徑,特來要你的狗命……」

  於三飛恍然如有所悟,膽氣不由稍壯,胸膛一挺,道「你們不是孤獨客王敬實?」

  那貌似「王敬實」的答道:「在下千面書生……」

  那像煞「孤獨客」的一人,周身煙霧忽收,他看了看報稱「千面書生」的人,嗓音霍變女聲,接口道:「我是孤獨客之徒,千面夫人……」

  于氏父子三人,驟聞女音出自一蒼須老人之口,已然吃驚,後聞是當年孤獨客之徒,更加是駭疑,怎的未聽說過天下武林有這兩號人物。

  笑面跛丐待二人報過名號,速卻接口聽入正題,聲色疾厲的道:「於三飛,你還有什麼後事,趕快交待完畢,小子你去將寶物獻出,陪你爹一同去陰曹地府報到,免得待你等死後,麻煩老跛子搜查,驚動了女眷!」

  于氏父子,此時不但已確定對方是人,並非鬼魂,更且從未聽說過,江湖中有「千面書生」與「千面夫人」之名號,因此不由得生出輕視之心。

  雖然笑面跛丐的大名,如雷貫耳,但強煞他只是一人,憑於氏三飛手創的三江鏢局,鏢師數十,更不乏一流好手,就不信鬥不過他們三人?

  尤其笑面跛丐神色狂傲,將於三飛視如無物,俗語說:「泥菩薩尚有三分土性」,何況是人?

  那於三飛出道以來,早年雖曾敗在孤獨客之手,但最終孤獨客仍被他憑著巧言令色,說動了七大門派,出動各門精英。勞山一役,將那雄踞武林的第一高手孤獨客,打下懸崖,傷重而亡!

  而後十數年,他改行業鏢,在金陵創下了三江鏢局,一路順風,平日裡受慣奉承,何曾受過這般的輕視?

  今晚被來人三番二次的戲弄,先當他二人當真是鬼魂顯靈,父子三人出盡醜乖,已夠丟人的了,此時再那能忍住這般叱駡!

  但他等卻不曾想及,那千面書生,雖然名不見經傳,身法之快捷,似鬼魅,難能令人望其項背。

  而「千面夫人」既是孤獨客之徒,此次出山,為的是代師尋仇,若無真實的功力,豈可貿然為之?尤其适才她雖未施展身手,但身繞煙霧,不分明顯示她已達武家化境,練氣在形,宛如實質了嗎?

  這一手,不用說三江鏢局內無人能及,舉目濤濤武林,芸芸眾派之中,何人能與比擬?

  於訣性子較躁,他怯鬼之意,方才除去,一聞笑面跛丐之言,將自己父子三雄,視為囊中之物,不由勃然大怒,屈指一彈手中長劍,喝道:「老跛丐休要賣狂,別人怕你,我三江於氏還未把你放在心上,想分贓物不難,先贏了你家大少爺手中的長劍再說!」

  說著,長劍一抖,又道:「走,咱們到面較量去!」

  笑面跛丐怒極反笑,哈哈之聲,震動屋宇,笑得那于氏父子,臉色頓變,心中暗暗打鼓不已。

  老跛丐笑聲一住,環眼一瞪,道:「對付你這種跳樑小丑,還用得著排地方。你不服先接我老跛子一招試試。」

  於三飛眼珠四轉,正在暗打主意,驟聞此言,霍地想起笑面跛丐的成名絕學,「彈指神通」心中一凜,方待出聲警告於訣。

  笑面跛丐「試」字方出,卻已然發動了攻勢。

  只見他驀地圈臂亮掌,中指一彈,「嘶」聲銳風震鳴,已直向立在三丈開外的於訣胸前擊去。

  于氏父子三人,都是行家,聞聲即知,這一彈果真是銳不可當,不由均大驚失色。

  於訣首當其衝,更是心驚,身形一動,待要掠開,那知那笑面跛丐的指風,疾逾迅雷奔電,無形無色,倏忽而至,「嗤」一下,正點在於訣左期門穴上。

  那於訣暴吼一聲,踉蹌倒退數步,胸前早添了個小孔,鮮血湧如噴泉,「叭噠」一聲,仰天跌倒,兩腳一蹬,頓時氣絕身亡。

  於三飛大驚失色,做夢也想不到笑面跛丐「彈指神通」這般厲害。

  於珩站在於訣身傍,此時一見他兄長氣絕而死,雖也驚於笑面跛丐的神功無敵。

  卻一者兄弟骨肉連心,二者聽出跛丐言中之意,要殺他父子三人。

  正所謂:「困獸猶鬥」,何況是人面臨這生死關頭?

  故此他一怔之後,頓時凶睛大張,一擺長劍,便待沖上前去。

  於三飛自忖功力比笑面跛丐相差甚遠,於珩與他二人,上去都是白搭,見狀忙即喝止道:「珩兒不可,快去將那袋珠寶取來……」

  說著,舉手一揮,看似是叫於珩快去,實則確是他父子之間的一個秘密的手勢訊號。

  於珩望見,一聲不響,收起長劍,默不出聲的疾步出室。

  笑面跛丐等望見也不攔阻,任憑他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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