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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兄弟!」肖郎見聶十八對自己的話不以為然的神態,心裡暗罵道:你這個小子,要不是立二爺要老子好好伺候你去廣州,掏出你肚子裡的藍美人秘密來,我在樂昌就將你送回老家了,還這麼好聲好氣對你說話?老子現在變成了鄉下人跪著養豬——看在錢份上,不得不伺候你。到了廣州,老子叫你有好看的。於是他忍著氣進一步說,「我們出門在外,各行各檔的規矩都要懂得一點,才不會吃虧。比如我們去客棧投宿,到吃飯時,會不會與客棧的掌櫃、店小二同桌共吃飯?」

  聶十八頓時啞口無言。是呀,自己從來沒有見住客棧的客人,會同店中掌櫃、店小二一塊吃飯的。看來肖大哥沒有錯,船家這樣做也會情合理,錯的是自己的想法了,便說:「肖大哥說得對,我是不懂坐船的規矩。」

  「兄弟,你要是強要和他們一塊吃,他們反而感到拘束,連吃飯也不敢吃飽,菜也不敢多夾,那不為難他們嗎?」聶十八一想,情況的確是這樣,互不相識的人在一塊吃飯,互相客客氣氣,真的不好受,這樣,不如分開來吃好。

  飯後,船便啟錨航行,順水而下。船從曲江縣的烏石小鎮出發,沒有多久,便進入了英德縣境內。兩縣交界的水路,不知是來往的船隻較多,還是大白天,賊人們不敢出來打劫。他們平安地度過了這一天的航程,是夜在英德縣的石尾塘小圩集泊岸住宿。一連兩天,他們經過英德縣城,過連江口,到達黎溪小鎮,都是白天航行,夜裡停泊在人煙稠密的縣城圩鎮江邊上。幾時停泊、幾時開航、在什麼地方靠岸過夜,這一切都由船老大指揮,就是連肖郎也不能有意見,只能服從。看來這位年過半百的船老大,對這一條航道以及兩岸的村落鄉鎮,是非常的熟悉,也瞭若指掌,他能駕船在急浪中直流而下,能在千鈞一髮之間閃過險惡的暗礁,也掌握了這一條水路上各處強人、山賊們活動的規律。記得有一次,在穿過坑口咀的險道時,突然岸邊行人喝他們停船靠岸,船老人一聲猛喝:「別理他們,走!」在江中放船直下,雖然岸邊飛來幾支利箭,但船在急流中一瀉千里之快,飛箭也追不上,遠遠將這小股賊人拋在船後了。所以一路是,沒發生什麼不幸的事,順風順水,度過了險關,令聶十八對地十分欽佩。

  第四天一早,船要從駛黎溪小鎮開航時,江岸上出現了一個衣衫襤樓的獨目老人,他身後跟隨一位十三、四歲的姑娘,這位姑娘怯生生地對正要起錨的中年水手說:「大叔,這船能不能搭我和爺爺去廣州尋找親戚的?」

  中年水手以警惕的目光打量這祖孫兩人一眼,說:「對不起,我們這條船有人包下了,你們要去廣州,找別的船吧,」獨目老人顫巍巍地說;「大叔,行行方便,我祖孫倆所帶的錢不多,沒法搭船去廣州,請可憐可憐我們,我這孫女什麼都會幹,可以給你們船上眾人燒水、煮飯、洗衣服、伺候各位大爺們,我們祖孫兩人,只求有個坐的地方就行了。」

  姑娘又說:「大叔,可憐我們吧,我們到廣州,要是找到親人,船錢會給你們的。」

  中年水手說:「這個我作不了主,你們最好去求這條船的雇主肖大爺。」

  「那麻煩大叔帶我們去求肖大爺。」

  肖郎在船艙早已聽見了,問聶十八:「兄弟。你看,讓不讓他們上船來?」

  聶十八這幾天來,也聽懂了一些廣州話,雖然不全懂,也大概知道這祖孫兩人,是來求搭船去廣州的,說:「肖大哥,看他們也可憐的,就讓他們上船來吧。」

  船老大突然說:「不能讓他們上船!」

  聶十八愣了愣:「為什麼?」

  船老大無情地說:「沒為什麼,就是不能讓他們上船來。」

  肖郎說:「兄弟,既然船老大這樣說,我們不能搭他們去廣州了。」於是走到船頭,對那祖孫兩人說:「你們別來求我了,這條船不能搭你們,你們走吧!」

  獨目老人哀求說:「肖大爺,我……」

  肖郎毫無同情之心,一揮袖說:「不用說了,你們快走!去求別的船搭你們。」

  聶十八看得不忍,說:「肖大哥。他們身上沒錢,怎麼叫他們搭別的船?」

  「兄弟,這事你最好少出聲,萬一這條船出了事,你擔當得了嗎?」

  「這…!」聶十八一時不知怎麼說,這個責任,他的確擔當不了。

  船老大喝著那中年水手:「快起錨上船!」

  聶十八不禁又看在這一可憐的祖孫,他們難道是壞人?不像呵。但船老人這麼絕情一定是有原因的。他想了一下說:「慢著!」話落,人躍上了江岸。

  肖郎一怔:「兄弟,你這是幹什麼?」

  「大哥,我和他們講幾句話。」聶十八對獨目老人和姑娘說:「老人家,我們這條船的確不能搭你們去廣州。這樣吧,我這裡有十兩銀子,你們拿去,這樣,你們就有錢搭坐別的船去了。」說著,他將一錠十兩重的白銀交到老人的手中。十兩銀子,對一般平民百姓來說,已是一個不小的數目了,農民一年恐怕也掙不到這麼多的銀兩。十兩銀子搭船去廣州還有餘。那位姑娘以驚奇的目光打量著聶十八。獨目老人也以一種複雜的目光望著聶十八,似乎在這意外的變化中,他不知所措了。半晌,他顛巍巍地對孫女說:「孫女,你還不多謝這位好心的少爺?」

  姑娘怯生生他說:「多謝少爺!」

  聶十八說:「別這樣,你們走吧!」說完,又躍回船上。

  聶十八這一舉動,有點出乎肖郎、船老大等人的意料之外,也令獨目老人和那小姑娘怔在江邊上。肖郎心裡說:這個小子,全無半點江湖經驗,容易上當受騙。我真不明白,他怎麼會平安來到嶺南?幾位水手見聶十八出手那麼大方,敬老惜貧,富有同情心,真不愧是人們傳說裡的俠義人物,不禁對聶十八又增添了一份敬仰。而船老大似乎與眾人不同,以嚴峻的目光盯了聶十八一眼,不滿地喝著那中年水手:「起錨,開船!」

  「是!」中年水手將鐵錨收了上船,撐竿一點江岸,船便輕輕地蕩離了江岸,往清遠縣而去。船離開了黎溪之後,船老大用責備的口吻對聶十八說:「聶少俠,你不應該賞那老人銀兩。」

  聶十八愕然:「為什麼?」

  「這樣一來,少俠不啻將財富亮出來給賊人們看見了!」

  「什麼?賊人?」聶十八不由怔住了。

  「聶少俠,不是我以老賣老,你太過好心了,要是我沒有看錯,那所謂的祖孫兩人,恐怕是江中鱷這一股賊人的線眼,有意上這條船來探聽虛實的。」

  聶十八更是大吃一驚:「他們是賊人的線眼,來船上探聽虛實?不會吧?」

  「聶少俠,但願我這一次看錯了人。」

  肖郎說:「船老大,我相信你不會看錯人的。」的確,這個七煞劍門的劍手,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又怎麼看不出來?只是他想看看聶十八如何對付而已。從這一件事,他更看出了聶十八是一個毫無江湖經驗的雛兒,很容易對付得了。

  聶十八茫然:「那我們怎麼辦?」他想不到自己的好心卻辦壞了事。

  船老大神色凝重地對大家說:「不管他們是也不是,我們都要多加小心,以防不測。」他又對三位水手說,「大家恐怕要辛苦了,今夜不能睡,要連夜放船直下清遠,希望我們能躲過這一場災劫,明天一早平安到達清遠縣城。」

  眾水手說:「船老大,我們不怕辛苦,一切聽你吩咐。」

  從鞍溪到汾遠,這一段水路,不但是英德、清遠兩縣交界的地方,也是韶州、廣州兩府交界之處,是江中鱷這股股兇殘土匪出沒的地帶。因為這一段江面狹窄,水流急,兩岸重山疊嶺平道,非常的險峻,附近十多裡內沒有人煙,現在他們的船為賊人的線眼盯上了,又怎麼能不格外小心?所以船老大憑經驗決定冒險連夜闖道,希望能出其不意,令江中鱷這一股賊人來不及攔截自己。在這種倩況下,只能險中求勝了。」

  聶十八想不到事情是這樣的嚴重,感到自己害了大家,不由說道:「船老伯,我看你們別去廣州了,轉回韶州府,由我自己一個人取路去廣州吧,我不想大家因為我在到什麼不幸。」

  肖郎一怔:「什麼?你一個人去廣州?這不行!」

  「肖大哥,我不願累了船家。大哥要是不放心我,那我們兩人一塊去廣州,叫船家轉回去韶州。」

  眾人一時愕然,想不到聶十八會有這樣的主意。肖郎說:「那不行,我這一船貨怎麼辦?」

  「肖大哥,一船人的性命,不比貨更重要麼?」

  船老大說:「人走貨不走,我們這條船同樣也為賊人盯上。」

  肖郎一下轉了話題,用激將法了:「兄弟,我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貪生怕死,為了自己一個人逃命,丟下別人不理了,在人們稱你為聶少俠。」

  「大哥,我怎麼貪生怕死了?」

  「既然不怕死,為什麼不留下來和一船的人同生共死,自己一個人走的?」

  「大哥,我正是擔心他們有危險才這樣。」

  「你沒聽船老大說嗎?人走貨不走,賊人們還是盯上了這一條船,兄弟走了,賊人們打劫他們怎麼辦?你怎麼能見死不救,而只顧自己一個人逃生?」

  聶十八一時啞口無言,想不到自己的好意,竟給別人說成是貪生伯死的小人,他咬著牙低下了頭。

  肖郎又說:「兄弟,我這一船的貨物可以不要,但不能要求船家連船也不要的吧?難道叫大家棄船逃命?」

  「肖大哥,你說我們怎麼辦?」

  「兄弟,我聽說江湖上真正的俠義之人,是救死扶傷、除暴安良,哪裡有殘害平民百姓的土匪,就往哪裡跑,殺了他們,為一帶百姓除害。別的大俠士,千方百計要去尋找危害百姓的匪盜,殺了他們才安心。兄弟怎麼反而見了匪徒而逃走的?」

  「肖大哥,我這不是逃走,我是……」

  「兄弟,我說逃走兩字可能說重了,但兄弟起碼是不理別人死活,避開他們,獨自一個人離開,讓這群兇殘的土匪在這一帶繼續危害立往船隻。」

  「肖大哥,你是——?」

  「兄弟,我是不會離開他們的。我雖然不是什麼俠義之人,不懂什麼武功,卻有打獵的經驗。我卻想趁這個機會,殺了這股賊人為過往的船家除害。就是死在賊人的刀下,也無所畏懼。」

  聶十八給肖郎這番正氣凜然的話感動了,又感到自己的想法是錯了,便說:「好!肖大哥能這樣,我也留下來,和大家同生共死,殺了這股賊人。」

  肖郎暗喜:「兄弟,這才對了,才像是一個俠義人士所為。」

  以肖郎的武功,才不會將這股賊人看在眼裡,就是沒有聶十八,他為了這一艙貨,也會闖這一賊人們出沒的水路。他當然不是為什麼百姓和過往的船隻著想,而是為自己的利益著想,別人的生死,他才不去管哩。而現在,他就是不要這一船貨,也要將聶十八留在自己身邊,別讓到口的雞飛掉了。不然,立二爺和七煞劍門的掌門,真的會要了他的腦袋。

  船老大憂慮他說:「肖大爺,聶少俠,要是我們能避開他們,還是避開他們的好,千萬別有意去撩撥這股沒人性的賊人。」

  肖郎說:「船老大放心,我們不會去撩撥他們的。就算我兄弟要殺這股賊人,也不是這個時候,等在廣州辦完了事才說。兄弟,你說是嗎?」

  聶十八說:「肖大哥說得不錯,我們現在要護著大家能安全到達廣州。」聶十八沒有肖郎那麼自信,不知自己能不能勝得了江中鱷這一個兇殘的賊頭,真的賊人來了,他只有盡力保護船上人的安全。他希望最好這股賊人別來,以免發生一場血戰。他可不是人們和肖郎所說的什麼大俠士,主動去尋找殺人放火的士匪山賊,但卻能見死必救,不去計較自己的安危,這一點,是他最純樸的本質。

  船在已時和午時之間,進入了兩府之間交界的天堂山,江面狹窄,水流湍急。船老大再次叫大家小心,注意兩岸山林中的變化。船老大心想:只要過了夾洲,前面河面寬闊,就可以略為放心了。當然,還有飛霞峽這一段危險水路要闖過,才能到達清遠縣城。

  船老大一邊掌航,一邊注意江面的情況。快到夾洲時,他驀然見江面有幾支蘆管在飄動,心頭大震,失聲叫起來:「不好!我們碰上賊人了!」

  §第十九回 風雲莫測

  上回說到船老大大失色驚叫一聲:「不好!有賊打劫了!」這一聲不大,卻像平地一聲悶雷,震得全船人的心飄然緊張起來。聶十八首先從床上跳起,沖出房門,奔到船艙,走到船頭上張望,見前後江面上並無船隻,兩岸山坡、叢林,似乎也不見什麼人走動,愕然問:「賊人在哪裡?」

  船頭上操作的一個水手說:「他們在水下,聶少們,你小心了!」

  聶十八又是奇異:賊人怎麼在水裡,不是在兩岸的?可是水下也好像沒有賊人呵。他不禁朝江面望去。這裡河兩狹窄,水流頗急,心想,賊人,在水裡怎麼搶劫?莫不是他們要將船鑿沉?船沉了,什麼也沒有了,他們搶什麼?正想著,只聽到「嘩啦」兩聲水響,兩股浪花從水中沖起,在浪花之中躍出了兩條濕淋淋的漢子來,他們躍上了船頭,嚇了聶十八一大跳,不由退到船艙口,而水手早已奔到船艙裡去了。

  一個滿臉大麻子的賊人兇狠地晃了晃手中匕首,喝聲:「不准叫喊,誰敢叫喊的,老子先送他去見龍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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