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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豈止認識而已。」土老頭兒更放低聲音道:「老朽就是安通鏢局的左西席,苟老師相托之事必然重大,有勞老弟枉駕敝局一行。」

  中年儒生搖首,面現為難之色道:「苟朋友說因此雁蕩貴當家一名手下為對頭擒去,嚴刑逼供洩露不少隱秘,安通鏢局已成是非之地,囑在下非至無可奈何情勢之下,才能前往,而且必須清晨不可,最好兄台請郭朋友前來。」

  土老頭兒面色大變,張口欲言,忽從運河岸石板道上傳來一串零亂急馳的蹄聲,蹄聲未止,驀聞一陣大笑道:「在這裡了。」

  為首一騎棗紅驊騮上翻下一個面色紅潤,團團圓臉的商賈,一提長衫,快步趨向酒店,抱拳向土老頭兒笑道:「左老夫子,在下找你不是一天了,料不到老夫子竟躲在這裡飲酒。」

  土老兒認出是本城首富,大生銀號老闆洪子雲,忙起立拱手道:「洪老闆尋在下有何貴幹。」

  洪子雲道:「相煩貴局接一筆買賣。」

  土老兒眉頭一皺道:「局主未回,老朽不便作主。」

  洪子雲道:「誰不知老夫子在安通鏢局內內外外威權甚重,就是東方局主也得聽從老夫子三分,莫非洪某人有什麼地方開罪老夫子。」

  這大生銀號老闆隨從不少,立在洪於雲身後的一名武師冷笑道:「這一筆買賣貴局不接,安通鏢局這塊招牌就算砸啦。」

  土老兒勃然作色,目中怒芒逼射。

  洪子雲忙道:「左老夫子暫別動怒,請同返貴局容在下說明詳情,便知並非過甚其詞。」

  土老兒見洪子雲面色莊重,無可奈何頷首道:「老朽就與洪老闆同往。」

  額上長瘤的漢子道:「老夫子,我等留在此處陪伴這位沈朋友。」

  洪子雲暗暗冷笑道:「憑你們這些貨色也想看住人家。」

  土老兒眼珠一轉,笑道:「不用了,沈朋友,你尋訪的郭鏢頭已隨咱們局主遠赴中州,十天半月大概回轉不了,沈朋友身上如有不方便的話,儘管去敝局找老朽就是。」

  說著向中年儒生略一抱拳,握起銅煙杆走出店外。

  馬蹄得得,煙塵飛騰,轉眼消逝,中年儒生呆坐在座上,嘴角泛起一絲笑容,醉紅由面上漸漸消退,雙睛恢復朗湛,凝望在雲帆波光上,風塵往事歷歷泛起心頭……

  安能鏢局座落於西大街尾,本地土著稱之為三道口,高高的磚牆,榴額上橫著一匾,黑底金漆「安通鏢局」四個大字,雄渾磅礴,氣派威武。

  左姓西席同洪子雲一行回至鏢局內,一踏進局內,首先入眼的便是推置在櫃外五十口大皮箱,不由一怔,暗暗皺眉道:「我左奉先這兩日眼皮跳動主禍,莫非這筆買賣有點邪門麼?」心中頓泛一種不吉之兆。

  洪子雲趨至左奉先耳邊密語道:「這五十口箱內均是監運使周大人托在下搜羅買辦,價值連城,其中有一座翠玉寶塔,塔凡十二層,內藏夜光珠,按十二時辰發出光亮,絲毫不爽,周大人為避言官糾彈,特命在下前來,並指明貴局送往龍江將軍達噶貝勒處。達噶貝勒下月十五便是五旬大壽,命貴局派鏢師,兼程護送,更須繞道山海關前往,明晨立即起程,再遲恐路程太遠趕不上壽誕之期。」

  左奉稱聞言大急,知洪子雲為監道拜把兄弟,這筆買賣如不接下,無異安通鏢局招牌斷送在他手上,但還有更重大之事勢必無法兼顧,急得連搓兩手。

  洪子雲道:「老夫子,你是不願接下這筆生意麼?」

  左奉先苦笑道:「開的鏢局,那有推辭上門的買賣不接之理,無奈茲事體大,萬一有失,老朽擔當不起。」

  洪子雲笑道:「老夫子你也太膽小了,安通鏢局數十年來走南闖北,沒出過一點岔子,威望如日中天,綠林朋友無不忌憚三分,這趟生意何況有官面上照顧,更是無慮有失,只有周大人不願招搖,有礙前程,所以指明貴局護送。」

  左奉先長歎一聲道:「鏢局人手不敷,為之奈何?」

  洪子雲面色一沉道:「據在下所知貴局尚有十四位鏢頭,怎說是不敷,這宗生意就夠貴局上下人等吃喝個三年五載,我看老夫子別推三阻四啦,羅推官如期到來點割鏢貨,明晨五鼓起程,除了貴局十四位鏢頭外,尚有敝號四位武師同行。」

  左奉先暗暗叫苦,十四位鏢師同著趟子手鏢夥一去,偌大的安通鏢局就剩他一人坐守,忖道:「事情真巧,正碰在骨節眼上,使人哭笑不得,進退兩難。」暗中一咬牙,立命局中準備人手起出鏢車,等候羅椎官來點明鏢貨裝入車內。

  入夜,安通鏢局燈火通明,叮叮裝車敲打之聲傳於戶外,終夜不絕,天交五鼓,廣場前駿騎得得,車聲轔轔,迤邐而行,浩浩蕩蕩出北門而去。

  偌大的安通鏢局只剩下左奉先及兩三個老弱僕傭,左奉先坐在櫃檯內吸起一袋煙,目光凝望著承塵上,只感內心煩亂困惑,神思不寧,喃喃自語道:「天下居然有這麼巧的事,如非監道周大人托運重鏢,幾乎心疑對頭調虎離山,使老朽孤掌難鳴。」

  對頭是誰?他自己也不知,由於不吉的預兆在他心靈中作祟,像一塊磐石墜壓胸膛雍逆難以舒展。

  驀地,門外獸環叮叮敲得亂響,左奉先不禁一怔,朗聲道:「誰!」

  「左西席麼?」

  左奉先聽出那是中年儒生口音,目泛驚喜之色道:「是沈老弟麼?」長身一躍,疾逾電射落在門後,托開橫閂啟門。

  中年儒生一進門睜著惺忪兩眼,兩臂欠伸一下,道:「在下一晚沒睡,只在城廂上打了一個盹。」

  左奉先慎重將門閂好,拉著中年儒生進入櫃房,道:「苟老師奉托之事可蒙見告麼?」

  中年儒生道:「苟老師與在下是多年舊友,那日深夜,苟老師渾身浴血,背著一位老叟奔至在下寓所……」

  左奉先道:「老叟是何來歷?」

  中年儒生道:「無名居士!」

  左奉先大驚道:「他們現在何處?」

  「在下已覓一秘處將他們藏起,因無名居士受了劉文傑乾天掌力內腑重傷,功力半廢,不能動彈,苟老師亦受上官相羽黨重重狙擊,主經七根已斷,無法行走,故托在下前來。」

  左奉先憂形於色道:「苟老師說了什麼話沒有?」

  「當然有。」中年儒生道:「苟老師說無名老師已得白陽圖解寶鑰,無奈兩人均負重傷,又防外泄,不但寶鑰不能保全,並且生命堪慮……」

  左奉先急道:「寶鑰現在何人身上。」

  「無名居士。」中年儒生道:「苟老師說楊春既然趕往壺口,務必通知當家從速截捕,以免落入上官相手中,並請青城掌門授知用法取出白陽圖解。」

  左奉先本對中年儒生心存幾分狐疑,疑他乃對頭強敵所遣,如今只覺得語語真實,已自釋去了五分疑念,目露詫容道:「白陽圖解藏處已探明了麼?」

  「北雁蕩山大龍湫飛瀑。」

  左奉先道:「苟老師就說了這些麼?」

  中年儒生在貼身懷中取出一封信函,上有火漆加封,遞與左奉先手中。

  左奉先接過,視信封上筆跡暗記,見確是姓苟的真筆,胸中疑念頓釋。

  突然,左奉先只覺屋面有落足微聲,面目一變,忙低聲道:「老弟快藏起!」將信函塞入懷中,貼身藏起。

  中年儒生面色大變,身形疾蹲藏身櫃下。

  安通鏢局立時岑寂如水,平添了恐怖氣氛。

  左奉先一撩長衫飄身出櫃,悄無聲息落在天井中,仰面發出一聲冷笑道:「屋上那位朋友光臨,恕老朽失禮迎遲。」

  屋面上隨風傳入悸人心魄陰惻側冷笑,似萬丈冰穀卷起寒風,使人毛骨悚然。

  一條黑影疾沉落下,現出一個年逾古稀,霜眉銀髮的眇目老叟,穿著一襲古銅色團花長衫,肩上露出一柄仙人鋼掌,面色陰冷攝人。

  左奉先一眼瞥見老叟形像,認出老叟來歷,不禁心神一震。

  老叟獨目逼射一道寒芒,道:「左朋友好俊的耳力,居然聽出老朽落足之聲。」語音沙沉,入耳心驚。

  左奉先肅然如臨大敵,右手扣著銅袋道:「閣下可是霍山七友老四潘壽山老師麼?」

  老叟忽張口發出宏亮如雷大笑道:「不錯,正是老朽,但老朽想不到二十年前名滿綠林的追魂師爺左奉先竟然充當安通鏢局的西席帳房。」

  「那沒有什麼不對。」左奉先淡淡一笑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當年血腥雙手之事不談也罷。」

  潘壽山大笑道:「左師爺真要是金盆洗手,老朽當然刮目相看,豈知大謬不然……」

  左奉先面色立時罩下一層濃霜,大喝道:「潘老師,明人不做暗事,何不逕說明來意。」

  潘壽山面色一沉,道:「風聞太行雙惡中苟飛彪同著無名居士于淮陽乘舟來此安通鏢局,屈指計算日期,早該抵達,請交出無名居士,看在昔日無怨無仇份上,老朽立刻即走,對外也決不吐露半句。」

  左奉先冷笑道:「僅憑風聞,焉能採信,何況左某並不認識無名居士。」

  潘壽山獰聲狂笑道:「老朽實話實說,親眼得見苟飛彪背著無名居士逃往半山寺後一個窮酸家中,如非另外有強敵阻撓,豈能任他逃逸。」

  左奉先沉聲道:「但左某並未見二人。」

  潘壽山陰側側一笑道:「至少左老師知道無名居士下落,左老師,識時務者為俊傑,不要讓老朽動手。」

  左奉先狂笑道:「左某今日要見識潘老師離幻三十八手,究竟是何驚人絕學。」

  潘壽山厲驚道:「老朽先禮後兵,話已說在前面,別怪我手狠心辣。」

  話聲一起,已把肩頭一柄仙人掌握在手中,一式「追雲逐月」幻起數十支掌影,襲向左泰先胸腹要害重穴。

  這一招委實詭異,虛中套實,令人難則其攻向何部位,辣毒難防。

  中年儒生由櫃縫瞧得真切,不禁心頭大感驚詫,暗自忖道:

  「不料白陽圖解轟動武林,隱世已久的江湖人物紛紛再出,均無一不是身懷絕學的高手,就潘壽山而言可見一斑。」

  只見左奉先身軀一轉,銅煙袋斜點而出,叮的一聲,竟將潘壽山仙人掌擊向外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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