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鐵騎銀瓶 | 上頁 下頁
二二〇


  可是鐵芳把三碗元宵的錢已經扔下了,小跟班的站起來拱手道謝,並說:「你要是往京裡去就趕緊往東去追,他的官眷的車絕不會走得太快,一定能道街上;你要是說有親戚在王府當差,他們必能另眼看待,不然你就找孝義縣派了去跟著護送的老謝。老謝是個高身材,有力氣,好喝酒,你就提我,我叫馮仁善,他必能夠沿路關照你!」

  鐵芳也拱手說:「多謝!改日再見!」他就趕緊走了,雖然龍燈還在那裡要著,可是他想走過街去,就不顧一切地往人叢之中去擠,不想人太多,一時擠不出去,擠得他都喘不過來氣。他往前正擠著,突然覺得有個人揪了他的後腰一下,用的力氣還很大,可是他當時就脫開了身,扭頭去看,只見挨著的一個一個的頭臉全是陌生的人,他很覺得詫異。但緊接著就聽耳邊發出一聲怪厲的尖聲,當時人群就亂了,你擠我,我擠你,把許多人都擠得趴下了,還有的被踏著發出喊叫的,又有婦人哭著喊叫孩子。鐵芳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他卻趁著這時候就跑過街,本想站在這裡看個詳細,但心中還有急事,也就腳步不停地回到了店房,他一直就去見邢柱子,問說:「你的腿傷怎麼樣了!」

  邢柱子說:「好了有八成了,不用扶著甚麼也能邁步兜了。」

  鐵芳就笑著說:「這也是你夫人的福氣。」

  那邊站立的荷姑立時臉兒又徘紅了。

  鐵芳又急急地說:「你們夫婦真是時來運轉了!」遂把剛才在元宵攤子上聽來的話說了一遍,就又說:「咱們今天就走,快些追上那位孫大人的官眷跟春雪瓶,你們就可以跟隨他們去赴京,就不必我再送了。你們到了北京也不必做買賣了,孫大人必然能夠提拔你們,這是一件極好的事,快些!快些預備著咱們當時就走!」

  邢柱子跟荷姑聽了,全都十分高興,夫妻二人立時就去收拾他們的行李。

  鐵芳趕緊又趕出屋去,說:「夥計!快給我備馬,再出去給我們找一輛車去,問他往東能給送到哪裡……」

  他正嚷嚷著,店掌櫃忽由門外進來了,問說:「怎麼?這就要走嗎?」

  鐵芳點頭說:「對了!因為昨天我說的那位做官的朋友,原來他是今天一早就往東去了,我們想趕上,有些事情還要拜託他給辦理。」

  店掌櫃卻擺手說:「先不用忙!不用忙!我有幾句話還要跟你說。」遂就拉著鐵芳到了鐵芳住的那屋內,這店掌櫃就面帶驚慌之色,向鐵芳悄聲說:「你是才由外邊回來不是?」

  鐵芳就點了點點,店掌櫃說:「你不知道大街上因為看龍燈出了事?」

  鐵芳說:「剛才我見街上的人一陣亂,可是不知道是甚麼事。」

  店掌櫃就說:「殺了人啦!殺的是城裡的袁秀才。平常袁秀才雖是個才子,喜歡跟人開玩笑,可也不至於得罪人,剛才他在人群裡看龍燈,不知是被誰在後腰上紮了一刀!」

  鐵芳聽了,也不禁一驚,因為記得剛才自己在人群裡也被人將後腰揪了一下。

  店掌櫃又說:「袁秀才是城裡有名的人,平日又跟本縣的縣太爺常大人有交情,常大人辦事最認真,衙門的捕役也都個個厲害,現在起,就在各處查拿兇手了,待會兒就許查到我們這店裡來。倘或要知道你不早不遲單在這時候走,那可就許有人疑惑你了,本來你們在這兒辦喜事,就有不少人都在胡疑瞎猜。」

  鐵芳一聽,覺著店掌櫃說的這話也對,同時又想春雪瓶既然還能驅走了強盜教官眷,今天又隨著官眷走了,可見她的病不重,沒有甚麼不放心的,在這裡再停留一天,明天往東快些走,也許還能夠追上她們。於是就點頭說:「好!現在我們就不走了,免得落嫌疑,明晨我們再走。多謝掌櫃的把這事告訴我,不然我真不知道。」

  當下店掌櫃就出去了,鐵芳在屋中卻不住驚疑。他知道必是有仇人在這裡,剛才那人群中的仇人本來想要殺我,可是因為我一躲,他的刀才紮在那秀才的身上。今夜要待防備。

  於是他又去到邢柱子的屋裡,告訴他們今天不走了,詳情也沒有說,但當縣衙裡的捕役們氣勢洶洶地查到這店裡的時候,他反倒自然地出屋去看,倒沒有人疑惑他跟剛才那件事有其麼關係。他到晚間就將一輛往東去的車訂好了,並付清了店賬,可是他這一夜劍不離手,又未得安睡,次日晨起,雇的車來了,馬也備好了,於是他同邢柱子夫婦才離開了這地方而往東去。

  今天的天氣不大好,半空中飄著太多的烏雲,走在大道上,也許因為元宵節才過,商家還不大交易之故,所以路上的人很是寥寥。

  鐵芳就催著趕車的快些趕,他騎著馬在車後邊也走得很急,風倒不大,可是很冷,天上的烏雲一片一片往一處凝結,漸漸四下無光,又要落雪的樣子,趕車的倒說是:「不要緊,快到正月底還能夠下雪嗎?」

  鐵芳卻看著這陰天就有些發愁,依著他是道午飯都不吃,就急速往下走。可是他多加錢趕車的也不幹,趕車的原來有規矩,是一天至多走八十裡,像這天氣,能走七十裡就算是很勉強了。

  鐵芳雖然急,但趕車的他照舊跨著車轅抽旱煙,還自言自語地說開話兒,這條路上每一棵樹,甚至每個噴頭、石頭,他都熟悉極了,數得出來。到了中午,他自然就趕到一個村鎮上,這裡有他的熟飯攤,不容鐵芳不歇下來,他先跟鐵芳支錢,吃飯,吃完了飯還得喝茶,跟鎮上的熟人談天。

  鐵芳沒有法子,只得與邢柱子夫婦也都在這裡用了點鍋餅稀粥之類。鐵芳就向這裡的人打聽那官眷車的去向,有人就說:「你打聽的是陝西調到京都去的那孫大人的家眷嗎?昨兒比這還早的時候就由這裡過去了,六輛車,七八匹馬。」

  鐵芳就故件驚訝地問說:「那麼許多的人?」

  這裡的人就說:「人家是知府,是四品官,調到京裡更得升一級;再說那位官太太娘家的官更大,又是丫鬟,又是婆子、奶媽,淨底下人就占了四輛車,跟隨保護的人更不計其數。聽說過黃河的時候還遇了劫啦!本來這一帶頗不平靜,西邊的道上有毛疙瘩,嘍囉有七八十,東邊有比毛疙瘩更厲害的呢,恐怕那官眷的車,拉著那麼許多隻大箱子,走在路上哪個賊不眼饞呀!還得出事!」

  這才喝過茶的趕車的,卻說:「大爺!我想咱們也不要再走了吧?天氣可不好呀!」

  鐵芳生氣地說:「天氣不好你就不能夠趕車了嗎?」

  趕車的說:「我能夠趕,驟子也能夠走,我還不願意耽誤一天賠飯錢呢!可是走不了可怎麼辦呀?」

  這裡賣飯的人也說是:「常出門的人都能夠知道,路上的人既少,又是這天氣,可真是不能夠走。這鎮上有店,現在就有人住下了。」

  鐵芳確實也有一些猶豫,可是邢柱子因為是新娶的親,急著要找事做,他就不肯放過前面的官眷車輛。他在車上先著了急了,就嚷嚷著說:「我看這是東來西往的大道,絕不至於出甚麼事,甚麼打杠子套白狼的小毛賊,也絕不敢劫咱們,成群結夥的強盜可又不能把咱們看得上眼。據我說自管往前去吧!本來昨兒就已經耽誤了一天啦!」

  於是鐵芳也決然說:「走!趕車的!你若能夠再趕出五十裡去,我就加給你五錢銀子,多走十裡多加一錢。」

  他懸出的這個賞額,不算是小,當時這趕車的也就振奮起來了精神,鐵芳又連他所吃的飯錢,喝的茶錢,全都代給了,他更不能夠不多賣點力氣,於是一車一馬就離開了這鎮街,又向東緊緊地行去。趕車的只揮鞭抽著驟子,也不再說閒話了,可是天色卻越來越陰沉,又行下有二十餘裡,竟然簌簌地落下冷雨來了。這個地方是四外遼曠,可以說是「上不著村,下不著店」,又冷又荒涼。

  鐵芳又想起來他去在甘肅的那件老羊皮襖了,覺得若在手裡,穿上了也好,邢柱子在車裡縮著手腳,他的太太荷姑把新棉被也打開了給他圍在身上。趕車的卻為了十裡一錢銀子,倒沒有甚麼怨言,反倒趕得更加起勁。

  這時路前路後,簡直再沒有別的人,可是他們又向下行了一會兒,忽聽身後蹄聲雜亂,自遠而近。鐵芳驚得一回頭從馬上隔著煙雨望去,就見由西邊飛馳來了四匹馬,鐵芳還以為也是冒雨趕路的,他倒沒有十分介意,可是不一會兒,那四匹馬就越來越近,人身馬影已露在煙雨之前。他就將胯下的劍柄按住,並吩咐車裡的邢柱子說:「可能有強人來了!你們不要怕!保護住你的妻子就是了!」

  這時趕車的也嚇呆了,幾乎將鞭杆兒扔在地下,鐵芳卻鏘然一聲亮出來那把寶劍,就冷笑著說:「用不著怕!你看我手裡拿的是甚麼東西?難道還敵不過他們四個人嗎?」說話之間,就聽「忽喇」的一聲,後邊的那四匹馬都已來了。四個人也都跟水耗子一般,連頭帶身全被雨淋濕了,鐵芳一看,其中就有鉤鐮檜焦袞,另兩個年輕人他不認識,但有一個老人,鬍鬚都向下垂水,較旁掛著雙鉤,不用問了,這老傢伙當然就是彌陵鎮著名的老俠客,人稱為「釣俠」的呂慕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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