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鐵騎銀瓶 | 上頁 下頁 |
一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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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瓶就把馬勒住緩緩的往前走,原來前面又到了一處很小的村鎮。韓鐵芳也收住了馬,卻不住的喘氣,一隻眼睛進了沙子,揉也揉不出來,流出很多的眼淚,春雪瓶一點也不等他,就先進了鎮。 來到一家店門前,她才下了馬,就牽著馬進去,韓鐵芳依然閉一隻眼,睜著一隻眼牽馬到了裡面。這家店的院落很大,爬著七八隻駱駝,雪瓶將馬上的包裹、寶劍拿了下去,就將馬交給了店夥,韓鐵芳也如此地辦了,但是氣還沒喘過來。春雪瓶又叫店夥找了間屋子,她就先進去了,韓鐵芳也只好隨著進屋,屋裡又黑又窄又低,韓鐵芳幾乎抬不起頭來,有一張破炕,上面有塊破席頭,韓鐵芳兩腿真覺得疲乏,他就坐下了。 春雪瓶卻解下了紗帕,露出雲鬢和飽帶風塵之色的容顏,笑著說:「今天的風真大!」 韓鐵芳聽她說到風,不由又憶起夏天在白龍堆中部一次所遇見的那場風了,心中發出無限的感慨。一邊拿袖頭揉眼睛,一邊就也帶笑問說:「這些日來,莫非姑娘時時在後面跟隨著我嗎?」 雪瓶卻先開了屋門,向外面叫店夥:「打盆洗臉水,再拿只撣子來!」然後關上了門,又回身向韓鐵芳看了一眼,帶笑地搖著頭答道:「不是!我昨晚才趕上了你,我想有你跟隨,羅……羅大叔他不至於出甚麼舛錯。」 韓鐵芳聽了這個稱呼,自己倒覺得頗難為情。 雪瓶說:「我是先把我繡香姨姨安置在達板城,可就麻煩了,我那蕭姨失真不好,我百般地向他解釋說,他才肯在那裡住著,等你去相見,我這才騰了身出來。昨天烏蘇地方你做的那事我雖未親眼看見,我可也聽說了,今天他們那裡留下了兩三個人,在那裡葬埋那死的,看顧那受傷的,但我想,昨天你辦的那事,于羅大叔並沒有益處。」 韓鐵芳說:「我是要警告警告他們,因為羅某犯了罪,解往伊犁去是可以的,但他們沿路以私刑虐打,我卻著不下去!」 春雪瓶說:「那除非……唉!」嘆息了一聲,就面現悲色,說:「因為我爹爹生前囑咐過我,甚麼事情都可作,其麼人都可以鬥,可以殺,但對於官人差役卻不可妄為,朝廷王法必須遵守,這也是因我爹爹乃是宦問出身之故,所以我處處顧忌著這層。不然我在迪化城內那些日豈能那樣安靜地住著?羅大叔的這點事情算得甚麼?我早就把他救出來了!」 說到這裡,又嫣然地一笑,說:「這是真話,並非是我自負。不過韓大哥你現在也儘管放心好了!我們在這裡歇宿平日便走,由此往南有便這可以上山,順山一直往西,必定可以截上他們。假使我們不去截,他們也絕不能平安走過這這山,那裡也必定有人將他們截住。你我不肯做的事,別人會替我們作的,仙人劍張仲翔必定喪命,羅大叔必能出險。」 韓鐵芳聽了這話,倒不勝的驚異,怔一怔,突然問道:「你在路上可看見哈薩克人了嗎?我可遇見了許多,他們並都像是認識我,大概都是由尉犁城來的,往西去的路上店裡住滿了,聽說還有一年輕女子……」 雪瓶擺手笑著說:「你別疑惑那個女子是我,這一路上我沒遇見他們,我也沒有勾引他們來,不過……」說到這裡,店夥送進水來了,雪瓶也就止住話,她先拿了撣子到屋門外抽撣衣裳,屋門外的風都湧進來,一霎時臉盆的邊沿上都浮了一層沙土。 雪瓶進來,店夥又往屋外走去,雪瓶囑咐將屋門關帶嚴緊了些。她看了看那很髒的木頭的洗臉盆,一塊灰色的手中,連塊肥皂也沒有,她就不禁皺眉。 韓鐵芳就說:「叫他們再換一盆水來吧,或者另倒一盆來,這盆水我洗,另叫他們撕一塊白布來,作為手巾,這條手巾真不能用!」 雪瓶翻眼看了他一下,帶笑問說:「怎麼不能洗?既然出來走路就得受點委屈,不能事事都講究,不能像在家裡時那樣的奢華,也不能所走的地方全是迪化那樣的大城市。我爹爹在世時常說:她當年初走江湖的時候,也是一點苦也不能受,可是後來到了新疆,走慣了沙漠,她也甚麼都不在乎了。」 說時她微微帶點笑,可是眼淚如珠子似的都掛在睫毛上,她就低下了頭洗臉。草草洗畢,又從炕 上放著的她的包裹裡,取了一隻木梳,和一面圓形的小銅鏡子,她就倚窗俏立,徐徐流著鬢髮。 韓鐵芳的心中也難過了半天,慨然說:「我總以為這是個夢!我不相信是真的,我實在懷疑,春前輩大概不是我的母親,我不配當她的兒子,我……」 春雪瓶驀然回過頭來笑著說:「這件事容易辦呀!我們大概明天就可以追上了仙人劍那些人,或救羅大叔,或殺仙人劍,或是一面救、一面殺,總可以把那件事辦完。然後咱們倆人就分手,你趕緊去往達板城,我穿山越沙走便路趕回到尉犁,你看這個……」 說著由小襖裡掏出來一個發光的銅鑰匙,下面還系著一條紅繩,又引逗似的笑著說:「就憑這個,我回去開了箱子取了我爹爹藏了十九年多的那件紅襖,然後我再趕到達板城,當著你,對一對看看你那塊紅蘿是否就是從那襖上剪下來的?如果真是相合那還有甚麼可疑的?那還是甚麼夢呢?我倒真是在夢裡度了十九年,原來我爹爹跟我……真不是親生骨肉!」她又轉臉向窗,並揉了揉眼睛。 韓鐵芳真想於此時把心裡存著的話全都說出來,當時就問問她願意不願意與自己結為夫婦,可是又想到洛陽家裡,不由便又長歎了口氣,話都咽回去了。 忽然,春雪瓶又轉過了臉兒來,臉上還有淚痕,但仍勉強笑著說:「繡香姨姨跟我說,不必取那件紅蘿衣,她也能斷定這件事沒有半點錯,她初次看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長得像我的爹爹,天下原盡有巧事,這並不算甚麼稀奇,你也不必驚異,現在我倒是高興極了,因為我能夠藉著此事,報答我爹爹育我之恩……」 韓鐵芳不容她說完,就說:「以後你可以同我一同往東去。」 春雪瓶問說:「幹嗎?」她的眼睛瞪大,雙頰略現出一些紅色。 韓鐵芳就說:「我原以為方氏夫人是我的親生母親,她是於十九年前,不,如今二十年了,陷於祁連山上的強盜黑山熊吳鈞之手,此次我散盡了家資出來,原就為的是救母復仇!但如今就不必了。 可是那位方氏夫人對早先的事情也必定盡皆知曉,我想姑娘可以同我一同去見她,她或者知道姑娘在孩童時是怎樣被春前輩收養的,姑娘的父母現在何處,她也或者能夠知道……」 春雪瓶搖頭說:「不用!我不是非有父母才行!以前,我以為我爹爹是我的父親、又是我的母親,如今,我全不認!取了紅襖再見繡香姨姨一面,我就連她也不認,尉犁城那也不是我的家,我哪裡都可以去……」 韓鐵芳趕緊站起身來,連連說:「姑娘你千萬不要錯會了我的意思!」 春雪瓶忽現怒容,後來又出現了微笑,擺著雙手說:「不要提了!不要提了!我們都不要再提這些事啦!」 韓鐵芳點了點頭,又坐下,但心中實在十分發堵。少時店夥又送進茶來,雪瓶便吩咐給做飯。外面的風聲呼呼,風裡挾著沙子打得紙窗嘩嘩地響,但韓鐵芳覺得這時天色還很早,真不甘心放那押解羅小虎的一隊車馬去這了,所以少時店家送進來兩碗煮得跟漿糊一般、上面黏有一點白菜葉、灑了不知有多少黑鹽的湯麵,他雖然餓,可簡直吃不下去。偷望著雪瓶,見雪瓶坐在他身旁不遠,低著頭,以纖手拿著兩根粗筷子,夾起那帶著熱氣的面片,小口吃著,倒似是很有味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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