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鐵騎銀瓶 | 上頁 下頁 |
一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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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已是曠野,天昏得一顆星也看不見,地下更黑茫茫沒有一點燈光,從那條街口可有搖搖晃晃的燈籠飄了出來,而且飄得極快,燈光之中還能隱隱著得出幢幢的人影,閃閃的刀光,北風並吹來那些人的喊罵聲。然而他們此時要想抓住韓鐵芳,可比在大海中探手捉一條魚還難得多。 韓鐵芳又慢慢往南走了幾十步,又站住了。他的氣已喘了過來,力量也恢復過來,因此更不甘心,深恐在他們那些人抓不著自己之後,反把羅小虎殺了,又絕不能捨棄放在小店裡的那匹馬。 於是他見那大道上的燈光人眾往西、往北、往這南邊分送來搜尋,他往反往東邊急跑。這沒有城的烏蘇縣,也不過目是一個較大的市鎮,所以他很快他就又到了鎮裡,他飛身上了民家的房屋,輕輕地,慢慢地,踏著泥土的屋頂,踏著土牆往街裡走去,同時,認清方向,不多時他卻又回到了那居家店裡。這時店裡倒不太亂,大約張仲翔那些人追往西邊去了,還沒有回來,院中有官人,在幾隻忽明忽滅的燈光裡正談說著話。 韓鐵芳趴在肩上隱蔽竊聽,聽了半大,才聽出那些官人的意思來。原來一路上仙人劍等人任意橫行,把他們欺負得不得了,他們也怕羅小虎被虐待死在中途,他們要擔處分,尤其如今發生了這件事,黑虎袁用剛才被韓鐵旁的劍所傷。韓鐵芳是玉嬌龍春雪瓶的朋友,他不過是來打前陣,隨後春雪瓶那位小王爺就會來到,所以如今這些官人紛紛地商量著,無論捉住韓鐵芳捉不住,明晨還是趕快離開這裡為是。 店房的寫賬先生也大表贊成,站在院中直說:「對!對!趁著還沒下二次雪,天山的路還通,你們諸位明天還是快點走吧!要這樣鬧下去,可真了不得,姓韓的那個人這次要是跑了,一定要勾來了秀樹奇峰!」 話語紛紛,這些人都呆在院裡,等待著那些這賊的人回來,都像是很著急。可沒有一個人敢出去看看的,更沒有一個人留心到房上。 韓鐵芳就慢慢地往後退,輕輕的離開了這居家店房,又轉回到那家小店房。他由房上跳下去聲音極輕,並無人察覺,一看,馬匹還在,他心中十分喜歡,就故作沒事地回到了大屋子內,見這屋裡的許多人都直著眼睛看他,有個人還問說:「你幹甚麼去啦?你不知街上鬧了亂子嗎?……」 韓鐵芳卻將背後藏著的寶劍亮了出來,在眾人的眼前一晃,說:「諸位少打聽!與諸位不相干,你們少說就是了!」 嚇得屋裡的客人們個個變色,往後退去,往一塊去擠。韓鐵芳抄起了地下的馬鞍和鞭子往外就走,到過道中匆匆地備上了馬匹。 此時那口寶刀,已插在腰帶上,他一手提劍,一手牽馬往外就走。還沒出門,忽見迎面黑忽忽地一個人把他攔住了,他拿劍來威嚇說:「快躲開!」 眼前的這個人渾身發顫聲音也發抖,說:「是我!是我!爺!俠客大爺!我把你這寶劍銷給偷偷拿回來啦!你老人家快點走吧!」 韓鐵芳這才和悅地說:「好!多謝掌櫃的了!打擾了你半天,店錢等我回來時再給,現在來不及了!」 他匆匆掛上劍銷,收了手中的劍,出門上馬,他如這那些人剛才追向西去,他卻加緊揮鞭催馬往東走。不料還未走出街市,就見對面來了燈光、人聲和閃閃的刀影,這批人大半是由西邊又轉向東邊去搜,結果一無所獲,都彼此抱抱怨怨地回來了,韓鐵芳卻奮然催馬直撞過去。對面的那些人連問:「是誰!」 韓鐵芳早又抽出了寶劍,像燕子一般隨馬向前,風一般的快,就聽有人發出了慘叫,韓鐵芳早沖過去了,後面的人又追,又打鏢,韓鐵芳急催鐵騎已走出了街道,又斜奔向曠野,由東又轉往西。走出約三裡許,聽見前面有犬吠之聲,他就將馬勒住,行得緩了,劍已入匣,氣也緩過來了。回想剛才的事,雖沒有救出羅小虎,但尚可稱快意,只不知後來殺傷的那個人是誰,如若是張仲翔,那才更令人痛快呢!只是此時有好幾條狗已將他包圍住了,吠聲震耳,他拿鞭子趕狗,也趕不開。 面前是一個很小的村落,且有的籬芭內透出來燈光,他緩緩地策馬進了村,到了一家住戶前,隔著籬笆就叫人。這村子住的都是規矩的農戶,還以為是來了賊呢,經他在馬上向裡面說明了來意,他說因為是那街上的店房都住滿了,沒地方住,所以才來到這裡投宿。他說話十分客氣,裡面又聽出他的口音,就把柴扉開了,容他下了馬,牽馬進去。 這家農戶是從甘省遷來的,雖然看著韓鐵芳腰間帶著刀,馬上又摘下劍來,情形可疑,可是韓鐵旁的態度又極為和藹,他也就放了心,並現燒了小米飯給韓鐵芳充饑。韓鐵芳就睡在一間堆柴草的房子裡,一夜提著心怕那些人找到這裡來,便沒有睡安穩,次日天色還沒發曉,他就出屋喂馬,並將馬鞍韉又備上。農人也起來了,他拿出幾文錢要作為酬謝,這個農人卻謙遜著不肯受,只說:「都是東邊的人,雖不是一省,可也算是同鄉。你路過這裡來投宿,就算是有緣,我們怎能夠收錢呢?我們又不是開店的。」 韓鐵芳摸摸身邊,又無另外之物可贈,他只好抱拳這謝,出門上馬。農人還送了出來,他在馬上拱手說:「再會吧!」 策馬出村,好兒條狗亂吠著追出好遠,他又來到了莽莽的田野之間。天上的雲霧漸漸稀薄,陽光依舊被籠罩著,北風颼颼,吹得他身上發冷,遠處有一片黑忽忽的東西,他走過去看,才認出是一片野林,樹雖不算多,也足可以隱身;而且由此往西北望去,那裡就是一條蜿蜒如灰蛇似的大道,西南角又是一片遮天蓋地的巨大的陰影,那就是霧裡的天山。 他便下了馬,心說:「這地方好!我在此倒要看著那囚車和那些人馬,今天是不是還往西走?他們往西走就得出那道上經過,就逃不過我的眼睛,我還得往下追。在地下坐一會,又站起來伸直了脖頸向那邊看一看,回想著昨夜的事情更覺得膽壯,只是昨夜並沒聽見羅小虎在屋中哼哼一聲,他果真已被虐待得奄奄待斃了麼?想至此心中又不禁憂愁難過。 天光漸漸發亮了,遠處的小這顯得更清楚,可是雲霧仍未盡消,寒風更覺淒緊,身後的枯樹枝如雨一般落下來,馬獨自踽踽地在林中徘徊,曠野枯寒,也不見有人出來耕地,天上的烏鴉都很少。如此過了多時,他望得眼睛都發酸,那邊的大道上只有稀稀往來的步行挑擔子的,推小車的,卻沒看見一匹馬。 他心中越來越煩躁了,又上了馬,離開樹林,想往那街市的附近去踏探踏探,但才向北邊走了不遠,就見那條大道上已有一隊車馬在蠕蠕地向西移動了,他趕緊跳下馬來,將馬按趴在地下,他伏下一點身,瞪直了眼睛向那邊望去,那裡距他這裡最少有半裡地,人馬影子都很小,而且模糊,可是他也辨識出來了,那的確就是押解羅小虎的差車,不過雖然一夜他們死傷了兩個,今天的人倒顯著更多了。 韓鐵芳容他們去遠,這才又將馬拉起來跨了上去。向西追去,他仍然和前幾回一樣,雖然不舍,可是也總是不敢向前,天雖未降雨雪,北風可愈為猛烈,吹來的沙礫更多,地下的這路倒越來越廣。 又往西走,漸漸兩旁田畝皆無,樹木也一棵不見,簡直無所謂道路了,只是一片荒沙,風更大。 韓鐵芳希望這時由沙漠發現一夥哈薩克,領頭的是春雪瓶,以助自己將羅小虎救了。可是沒想到走了不多時地下的沙子就少了,前面的那隊車馬早已安然度過這片狹小的沙漠了。韓鐵芳又急揮兩鞭,馬追隨著面前的車馬影子再走,地下雖又有路了,卻是坎坷不平,從這裡看南邊的天山更清楚、更高、更綿延無盡,並且路徑似向西南斜了下去,越走也越高,前面的車馬倒慢了。 韓鐵芳也只得將馬慢行些,風沙更緊,漸漸前面的車馬已消失了影子,而又似乎聽後面得得的來了一陣清切的馬蹄聲。他一驚,趕緊回頭,就見東邊飛也似的馳來了一匹馬,就如在滾滾的風塵之中沖來了一股白煙似的,韓鐵芳就益為愕然,急將馬撥向道旁,同時伸手去摸寶劍。但那匹馬已來到了臨近,馬上的那人是頭上蒙著白紗的帕子,渾身衣服是青色,分明是個女子,韓鐵芳更怔了,也不想抽劍了,心中倒十分喜歡,馬到近前,他看出那紗帕下露出來的一點嬌顏,正是春雪瓶,他就突然叫了聲:「姑娘!……」 春雪瓶不容收往馬,就把馬撥回去。馬在揚頸抬蹄,她在勒韁轉首,急急地說:「盡在後面這隨他們是無用的!昨天晚上的事,你辦得太笨,也太沒用!……反正按路程計算,明天他們就要過博羅霍洛山,咱們到那山根下等著他們去吧!快走!」 她催著馬又往東邊去了,韓鐵芳只得跟著她走。雖然風很冷,但自己的臉非常發熱,因為春雪瓶真是矯若神龍,竟不知她是從何處來的,並且昨晚的事她也全都知道,自己還覺得辦得很漂亮呢,卻不料她一連說了兩聲「無用!」「太沒用!」真使得自己是又慚愧,又灰心。 蹄聲噠噠,風聲呼呼,塵沙迷眼,天地昏沉,前面的春雪瓶竟連頭也不回,韓鐵芳只一隻眼睛能夠睜開,看著她的騎術實在矯捷,而背影兒又真是俏麗。一前一後,走了半天,這路仿佛是往南去了,路越曲折、越陡,也越窄,漸漸他看見面前有推獨輪車子的和趕小毛驢的鄉下人,他們一霎時就給越過去了;又是一會,眼前又發現一片低陋的房屋和枯乾得可憐的小樹,有酒葫蘆和麵幌子在風沙裡隱約地搖擺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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