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鐵騎銀瓶 | 上頁 下頁 |
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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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香哭泣著說:「那咱們何必去呢?那還不如在尉犁城等著把韓鐵芳找來,倒還許問出個真情,這回倘若到迪化見不著她爹爹,咱們這不是把人家孩子給騙了嗎?」 繡香是很悲哀她哭了。雪瓶在此也腸如刀絞,淚不住地籟歉向下流。又聽蕭千總說:「唉!你又哭,我要死了,大概你也不能這麼哭我!可是,咱們全都是受過玉宅的栽培,玉嬌龍對咱們確實有恩,可是這些年咱們對她也不錯。這回我主張上迪化去,這就叫作撞木鐘,萬一要是撞響了呢?叫賽八仙那傢伙把卦算對了呢,那就好,甚麼麻煩也沒有啦。咱們見一見欽差大老爺,托一托他再栽培栽培我,咱們就由那裡回烏爾土雅台。倘若見不著那位姑奶奶,或是證實她已經死了,那咱們也得去見見欽差,雪瓶雖不是他的親外甥女,也跟外甥女一樣,那就得請他收養,或帶回北京,或就在新疆給她找婆家。因為她飯雖有得吃,人世不會欺負她,可是她又不是哈薩克,哈薩克既不娶她,纏回也不要,像我作這小差事的更不敢討她那樣子的老婆。她不是小啦,也二十啦!將來可怎麼辦?難道真叫她襲玉嬌龍的缺?在沙漠草地上男不男女不女地飄流一輩子嗎?……」 此時戶外的雪瓶反倒驚訝得忘了悲痛。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爹爹的真名字,原來叫作玉嬌龍,爹爹的生平到底是怎樣?自己的本來父母是誰?因何才被她扶養?此時屋中的蕭千總已不再言語了,繡香卻仍在哭泣。雪瓶站起身來,就要進屋去問問詳情,忽聽犬吠之聲又厲害了,這回比上回叫得還要急,幼霞又在牆上嘴中「哧哧」的叫她,她趕緊回身跑了三二步就越過牆去,雙劍分兩手持握,向外就跑,只見群犬都向山路上追了去。雪瓶先去找馬,一看紅馬黃馬和螺子尚在樹上栓著,黑馬白馬連看馬的牛脖子全都不見了,那山路上卻有馬蹄哨哨之聲,十分地清脆。 雪瓶大怒,就向山路上追去,一群狗又檔著她咬,她以手中的雙劍將狗驅散,仍往上追去,三輛車又遮著路,同時四面是雲,山石又極滑,她不敢快走,此時見山路轉彎之處,隱隱有一條白影,就是她的那匹白馬,她只恨未預備著弩箭,一時情急,將雙劍歸於一手拿著,她把另一隻手向旁邊摸起了一塊碎石,就向看那條白影猛力的投去,只聽嘩啦的一聲響,那邊像有甚麼銅鐵的傢伙扔在地下了,而蹄聲哨哨越走越遠,雪瓶怒喊說:「回來!你絕跑不出山,我尋著你必要殺死你!」也不知那邊的人聽見了沒有,但是絕不答話地向前逃。雪瓶順著山路緊追,攀樹登石,追出了很遠,已上到了很高的地方,向下一看,只見一片一片的白雲都像那匹白馬似的,蹄聲卻聽不見了。風聲愈大,山水愈響,樹木亂抖得更厲害,狗仍在下面亂叫,她四下張望,若然覺得眼前一亮,相隔約有一箭之遠,那邊分明有一晃一晃、忽明忽滅的火光,還不像是燈,分明是許多火把,而且似是往近走來了。 雪瓶心中明白,這山裡原來真有強盜,牛脖子在尉犁城時就已跟賊人勾通,他早已惦記上了我那兩匹馬,但我那匹白馬可以捨棄,黑馬卻是死也不能使它到了別人的手中。於是她又向前忿忿地緊追,迎著那慚來漸多漸亮的火光趕去,腳下是極為難行,帶尖的山石,有刺的樹木,很滑的青苔,殘留的雨水,旁邊又是煙雲遮罩的萬丈懸崖跟深澗,她時刻要小心,卻又時刻不敢緩,越過了一道高嶺,向下走去,卻覺得山路漸漸的寬平,那些火光來得也愈近了,顯然看出來確實是火把,一共有二十多隻,有的走著走著就被風吹滅,有的卻風一吹它更亮,熊熊閃閃的火光之中,照著可不只是二十幾個人,至少有四十個人,漸漸也能聽見他們的說話了,可是聽不清楚,又漸漸聽到了他們的腳步之聲。 這時雪瓶只恨未帶著弩箭,不然站在這裡連枝箭射去,他們就都得倒下。雪瓶又向前走了幾步,就見右邊有幾座高石,上面大約生著有兩三棵樹木,雪瓶就將身子向上一縱,輕輕跳了上去。她在上面雙手持劍站立,向下看著,就見火光逼近了她的眼睛,連這些人的模樣她都看出來了,只見有的頭戴著破草帽,有的手中蒙著頭,有的就把一條辮子像蛇一般的盤繞在頭上,其中多半穿著汗掛、夾襖,還有幾個光脊樑的,都用手舉著燃著了的乾草把跟枯樹枝。他們說著:「可要小心!」 「別管旁人,只敵住那兩個丫頭就行。」 「哈薩克的那丫頭還不要緊,只有飛駱駝……」相距只有四五十步遠,這些人萬也沒想到山石上會有人,春雪瓶不是飛駱駝,簡直是飛鵬、飛豹子,她手擎雙劍從上向下驀然一跳,喝一聲:「都站住!」把那些人都嚇了一跳,有的就失聲喊出來。雪瓶雙劍齊揮,立時就砍倒了兩個人,其餘的全都亂紛紛地向後退,齊聲大吼道:「你是誰?……」 雪瓶連半句話也不答,只是舞劍逼近,眾賊也一齊用刀相迎,當時刀劍齊鳴,人聲亂嚷,但雪瓶的雙劍無論砍、刺、掠、削,幾乎每一劍都不虛發,每劍必有慘呼之聲髓之而起,必有火把扔在地下,與創光相映著,一霎時倒在地下七八個,墮下崖去有十幾名,其餘的人全都抹頭逃跑了,雪瓶多日的胸頭抑鬱之氣,到如今才發洩了一半,她的雙腕都已有點酸了,腳下踏的不是人的手,就是像雨水一般的血,地下燃燒著的火把照得石頭發紅,照得雲霧也發亮。 她用雙劍架住了一個剛要跑而沒跑成的賊人脖頸,這個賊就向她跪下了,央求著說:「小王爺!……」雪瓶怒問說:「你們都是從哪兒來的,牛脖子那個賊偷了我的馬往哪邊逃的?快實說!」 賊人說:「我沒看見牛脖子,他倒是說春大王爺有匹好馬,他想給盜走,帶到別處賣給人,一定能發財,這是他在尉犁城的時候悄悄跟我們說的,我可不知他已盜走了沒有?」 雪瓶此時急於去追回馬來,實不暇細問,就說:「你快說!你們是從哪兒來的?難道是從尉犁城隨著我們來的嗎?你們好大膽!快說!你們的首領是誰?」 她的雙劍在賊人的肩上壓得很重,賊人戰戰兢兢,話更是說不出來,半天才說出:「我們的大首領是半截山,二首領是野豬老九,三首領是戈壁虎,我們都是太歲山的,因為在兩月前,野豬老九在銷魂嶺上被春大王爺用箭給射死了!」 雪瓶吃了一驚,心說,哎呀!原來我爹爹在兩個月之前,她就回到新疆來啦! 賊人又說:「半截山為替他的二弟報仇,就派了老二戈壁虎,帶著我們共分三路去追春大王爺。我跟牛脖子是一路,我們繞庫魯山的北邊到了尉犁城,另有幾個人是走南路,我們沒追上春大王爺,可追上了他老人家的那個夥伴姓韓的啦……」 雪瓶聽到這裡,越發注意,賊人又說:「他們在黃羊南子那地方先下手了,也是打算先偷去那匹黑馬,再下手殺那姓韓的……」 雪瓶又急逼問說:「姓韓的為甚麼會得到那匹黑馬?」 賊人搖頭說:「不知道,他本來有兩匹黑馬,在黃羊崗子裡賣了一匹,卻留下這一匹。」 雪瓶再問:「姓韓的是個做其麼的?」 賊人又搖頭說:「我也不知道!聽說在銷魂嶺的店裡,他是跟春大王爺住在一塊兒,我們在春大王爺走後,到那店裡去問,聽他們都說那姓韓的是跟春大王爺一塊兒由東邊來的,他稱大王爺為前輩……」接著又說:「戈壁虎帶著我們到尉犁城聚齊,我們一共才六個,因為有兩個在黃羊崗子叫姓韓的殺傷了,賽馬時鬧的事情我們也都知道,後來聽說你們要到迪化去,我們才商量好了計策,牛脖子先去充好人,幫你的忙,跟你們一路走,因為他跟那千總官兒賭錢賭成了朋友啦,我們就先去騎著快馬趕到這山裡來,這西邊黃熊嶺的首領,本來跟我們全是好朋友,他答應幫我們的忙。今天下雨的時候,你們一進山來,我們就看見啦。現在就是戈壁虎帶著我們要去殺你,可是……小王爺!我把實話都已說啦,你饒了我吧!我可沒殺你,是……」 雪瓶此時手有點軟,但又想今天若非自己早有準備,否則早就死在他們的手裡。因此又把心腸一狠,兩腕同時用力,只聽賊人一聲慘號,她卻不敢看,轉過身去,見地下尚有未燃燒完的火把,並扔著沒燒著的草捆,草捆長約三尺,雪瓶就又將雙劍歸於一手,她就抬起一個草捆,就著地下的餘火引著了,照著山路,想回到谷中取了馬再去追那牛脖子。 她躥崖跳澗,火光劍影隨著她的身軀飛舞,不多時就又來到那條坦平的山路上,她往前看去,見幾丈外有一條白影在那裡動著,她持著火把向前追去,那條白影就發出得得的蹄聲向前跑,她曉得是她的那匹白馬,多半是牛脖子不能同時拐走兩匹馬,他才單把黑馬騎走了,就將這匹馬拋下。雪瓶隨就拿番語叫那匹馬的名字,那匹馬才輕輕敲了幾下蹄子站住了。 雪瓶持著火把慢慢向前走,走幾步忽覺腳下踏著了一個東西,只聽得「嘩啦」的一聲,原來是那柄鋼叉,也被牛脖子拋下了,她倒不由得疑惑起來。心說:莫非牛脖子那賊是連人帶馬全都墮在深澗之下跌死了嗎?唉!總怪自己太疏忽!她心中難舍那匹黑馬,就走近崖邊,持著火把向下去晃照,希望那匹黑馬能夠忽然飛躍了上來,可是下面的山澗不知有幾十丈深,雲煙漫漫,這火把的一點光芒哪能照得到澗底?此時白馬就緩緩地走了過來,依傍著它的主人。 雪瓶一看,這馬的鞍子全都沒有卸下,可見連那匹黑馬的馬鞍也叫牛脖子拐走了,她就更氣,遂將劍插在鞍旁。她上了馬,一手提纏,一手舉著火把,就向谷中走去,山路下陡,她不能將馬催得太快,走了一會,就來到那停車的地方,只見前面有人高聲呼叫說:「來的是瓶姊嗎?」雪瓶聽出具幼霞之聲,便收住了馬,急急地說:「牛脖子那個賊將黑馬盜走了,這山上確有不少強盜,都是與半截山勾通的,已被我殺了不少。現在我得趕快去追牛脖子,好把馬奪回來。你去把弩弓給我拿回來!我不要我那短頭子的箭,我要那回姓韓的送回來的尖銳的箭,快走!……還有,我若今夜追不上他,我踏遍整座山也得將黑馬奪回,明天午前我要是不回來,就求你趕緊保護著他們出上山口,切不可在此多待,提防賊人前來復仇!也千萬要謹慎,出了北山口不要耽擱時日,趕快到迪化,咱們再在那裡見面!」 下面的幼霞連聲答應著,就跑回村裡去了,雪瓶在這裡勒著馬,等候了多時,幼霞才又回來,她也不知是哪裡找來一根乾柴,也點著火把拿著,與雪瓶手執的火光交相輝映,二人都能彼此看得清容顏,幼霞把一隻包袱交給了她,說:「都在裡邊啦!」又交給她劍銷跟皮鞭,雪瓶先下了馬,匆匆將一切東西都掛好,她就又騎上馬,說:「我可走了!也許能把馬截回來,我也就能快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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