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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她連到裡院取劍也顧不得,見有個僕人手中提著一口刀,她要到了手中,向外就跑。僕人們有的勸阻說:「小姐不必去了!那兇手這時還不趕緊跑遠了?還能讓小姐追得著嗎?」

  有的都盼望著小姐出去把那兇手殺了,好出氣,就不多攔。她忿然提刀出了大門,向東村外走出,怒聲呼叫著:「雲媚兒!」

  並大罵,她也不會罵人,只是怒聲說:「賊婦!你露面呀?你來跟我鬥一鬥呀!無恥的賊婦!……」

  纖軀氣得亂顫,往來搜尋查找。嬌音在晚風裡飄蕩著,一聲比一聲發急,刀光在夜色中閃爍。但是此時月色籠罩著曠野,四顧淒清,哪裡有那女賊雲媚兒的影子呢?她不禁又哭了起來,哀慘的哭聲,夾著激忿的詬罵,半天,她也沒有找著兇手。襯裡此時又來了二十多名僕人,打著燈籠持著刀棍,都來幫助她搜找兇手,但是也沒有找著,因見小琴哭得太厲害了,所以大家就勸她,勸了多時,方才將她勸了回去。她一路走,還一路哭啼,這深夜之間,她的家中不僅是囂雜,紛亂,且充滿了一種恐怖淒慘的景象。

  老太爺是已被人抬到客廳的里間去了,小琴進來時,見大嫂,三嫂,和僕婦們都在這裡,哭聲滿室,燈光都顯得昏黯。小琴卻放下了刀,拿手絹掩著臉,更哭得厲害。而這時的老太爺躺在床上,雖然血跡未幹,疼痛得不住急喘,但他卻絕不呻吟一聲,只是「咯吱咯吱」咬的牙亂響,匆匆地說,「好凶賊!好凶賊種,今生不能說,來生再算帳吧!好個……惡婦雲媚兒……」

  說到此處,他忽然放聲大哭起來。

  小琴自有生以來,這是第一次看見她父親痛哭——她母親死的時候,她父親都沒掉過眼淚。——如今嚇得她反倒止住了悲泣,全室中立時顯出來一種肅靜淒涼的情景。蘇老太爺哭了幾聲之後,就改變為呻吟。他身體的痛楚增加了,而精神上的忿怒卻平息了,他哀聲叫著:「小琴!振傑!你們來!你們來!」

  小琴跟她的三哥一齊拭著淚,往床邊走了走,老太爺就先歎了口氣,然後就宛轉地說:「我這次受了傷,我明白了,是菩薩懲罰我,因為我的心太不虔誠了,這次在路上遇著了雲媚兒行兇,我又動了殺機,所以該當遭此報應。又因我年輕時粗魯無知,走江湖時頗作過幾件惡事,調戲婦女,敗人名節,如今也合該報應臨頭了!看來神佛真不可不信哪!」

  說到這裡,沉痛地又呻吟了幾聲,小琴流著淚剛要分辯,卻又聽她父親說:「你們都是我的好兒女,我過去作的惡事太多,此時就是死了,也怕抵不過,將來還得叫你們跟著遭報,所以由明天起,你們千萬天天要淨手焚香,在神前替我懺悔,替你們贖罪,菩薩一定能夠可憐你們!」

  小琴與振傑全都垂著淚答應。老太爺又說:「趁著我還沒死,還有力氣說話,我要多囑咐你們幾句話。明天千萬派人把你們的大哥二哥叫回來,告訴你大哥,為商不可貪圖厚利,賺了錢就應當濟貧,應當作善事;告訴你二哥,作官須愛民如子,不可得罪人,那位楚江涯俠士,你們如能找著他,須請他跟你二哥交為朋友,以備有江湖匪人,或我的那些仇人去害你二哥之時,他好幫助。振傑!你以後練武可以,但千萬別走江湖,也別得罪人!小琴!你是我的好孩子,你將來得出嫁,得由你二哥作主,你得學三從,知四德,給我家的貞節牌坊爭個臉!」

  小琴又深深地垂下了頭去啜泣,老太爺卻又歎了口氣,說:「雲媚兒今天雖傷了我,但是也算了罷!不必再追究,俗語說:『冤家宜解不宜結。』還有那李大姐,那位姑娘?……明天,不,就是現在,請她來吧!我得跟她說說。」

  老太爺既是當時就要見李大姐,蘇振傑就說:「趕快給攙來吧!」

  小琴說:「我去!我去!」

  她慌忙地走出了這客廳,往裡院去跑,擦著眼淚,心裡又想。「趁著爸爸還有一口氣,就叫他走出來說實話吧,請爸爸允許我給他為妻。」

  但是她看見西屋裡沒有一點燈光,屋門可是大敞開著,她哭著就走進屋去,低聲叫著:「劍豪!」

  身子向著炕撲去,卻當時吃了一大驚,就覺著炕上只有那羊毛毯子,人卻不知哪裡去了。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了。這時她的三哥已帶著金媽,趙媽,吳媽,打著燈籠也來到了,進了屋子,用燈籠一照,金媽先驚訝著說,「怎麼啦?李大姑娘上哪兒去啦?」

  蘇振傑說,「大概是上毛房去了吧?」

  趙媽拿著燈籠說:「快到毛房裡去找吧!」

  那位大姑娘是白天兩條腿都不能動一動,一到晚上可又能下炕自己走,真是一個怪病兒,倒好象是叫鬼給附住了,我早就知道她一到咱們這兒,就得攪著咱們這兒家宅不安!」

  吳媽瞪了她一眼,說:「趙媽你就別說啦!快找去吧!這時候還有工夫說閒話嗎?」

  吳媽是伺候大少奶奶的人,常聽大少奶奶同三少奶奶在背地裡談論她們的「小姑子」跟那李大姑娘親密得簡直不象話,現在趙媽竟在叨嘮李大姐,小琴小姐聽了還能夠樂意嗎?這時,趙媽已經出屋去了,蘇振傑姐要跟著到女毛房去找,可是出了屋走了兩步,一覺著不對,他又回來啦。他在表面上裝得跟個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咚咚」直跺腳,說:「咱們家裡怎會出了這倒榍的事呢?……李大姑娘也真是叫人著急,偏偏我爸爸到了這個時候婁見她,她又他媽的跑出去啦!」

  金媽驚疑地說:「別是李大姑娘在這一會兒的工夫兒,也出了什麼不幸的事兒了吧?」

  蘇振傑說:「誰搶一個瘸姑娘呀?」

  金媽說:「當著咱們家裡的小姐,我說——我可不是推乾淨兒——早先是趙媽伺候這位李大千金,後來說是趙媽伺候得不好,換了我,可是晚上既不叫我在這屋裡睡覺陪著,白天簡直又不叫我在屋裡伺候,什麼事情都是小姐,小姐跟她,姊兒倆香得跟蜜似的……」

  小琴這時本來只是站在那炕旁邊擦著眼淚抽搐著,趙媽什麼的說的那些話,她全沒有答言,如今聽金媽這樣說話,可真刺著了她的心,她就跳起來跺腳大聲嚷嚷說:「金媽你說的這叫什麼話呀?難道老太爺現在受的傷,還是因為我跟李大姑娘好才給招來的嗎?」

  金媽說:「我沒敢這樣說呀!」

  蘇振傑擺手道:「得啦!得啦!別吵架!本來這就夠倒楣的啦!」

  嘴裡說著是「倒楣」,他心裡未嘗不覺著有點慶倖,爸爸自從朝普陀回來,脾氣變得更古怪,大概也是應該「壽終」了。反正他死了,誰也不能夠再管我,李大姑娘要是知道我的心,我就不能待她不好,她要是還向我扳著臭架子,可就得給我滾出!」

  他於是又跑到屋門外去看,詫異著說:「怎麼李大姑娘上一趟毛房比我還費時候?吳媽你再去看看吧!」

  金媽生著氣說:「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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