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洛陽豪客 | 上頁 下頁 |
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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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剛要出屋,不料這時蘇祿同著兩個僕婦匆匆慌慌地由前院走來,齊聲悲慘急切地說:「三少爺跟小姐快去看看吧!老太爺大概是不行啦!」 當時,小琴跟蘇振傑也都不等著李大姐啦,就一齊又跑到了前院客廳,只見全家的人都在悲切憂愁地站立,誰也不再說話了。燈光照著躺在床上血色更為模糊的蘇老太爺,只聽見「呼嚕呼嚕」地如同牛吼一般地在喘氣,頭已經斜下來了,兩眼凝定著還像是等著看什麼人,並且斷續地發出模糊的言語:「再——來——鬥一鬥呀!……小——輩——」 眼珠兒向上一翻,這時大少奶奶跟三少奶奶都搶先地哭出來:「老爺子呀!……您念佛的人怎麼——這樣死了啊!……我們跟您的兒子,以後可都怎麼辦呀?……」 蘇振傑跺著雙腳大聲哭喊:「爸爸!爸爸!爸爸喲!爸爸!」 僕婦僕人們也都在屋外哭著:「老太爺!……啊!啊!……」 有的已經為老太爺燒起「引路紙」來了。全家悲聲齊起,哭了半天,這時候蘇小琴跪在地下已經哭暈了過去。結果倒是蘇振傑先收住了眼淚,吩咐眾僕婦說:「你們哭什麼?快勸勸三少奶奶跟小姐跟大少奶奶吧!人已經死啦,哭也哭不活啦,還是想法兒辦事要緊!」 又說:「蘇祿,你先給辦吧!明天一清早就派人騎馬去找回來大少爺跟二少爺,他們也都是兒子,他們又都有『真』得等著他們回來才能夠辦喪事,我一個人可沒有辦法!」 他正說著,忽聽耿四在屋外高聲地說:「三少爺!咱們得先給老太爺報仇!」 蘇振傑說:「你還敢嚷嚷?你得小心著,仇沒報成,今夜裡還許再出一件喪事。算了!依著我連官也別報,老太爺死的有緣故,這大概是有追魂鬼——不,也許是菩薩手下的仙童兒,從普陀山就跟著他收成佛去啦!」 僕人們這時都在院中大聲地談論,有的說:「誰也沒想到!今天晚上老太爺還精神特別大,可就是沒上佛堂,月亮出來的時候還在裡院外院來回地走,叫人都進屋裡去。細細一回想,老太爺今兒晚上可是也有點異樣……」 又有個僕人說:「這兩天老太爺手裡可就常拿著那口寶劍,剛才你們在一塊兒賭錢解悶兒,我還見老太爺扒著門縫往外看了看你們呢,可也沒管你們。後來我又看見老太爺仿佛是提著寶劍往裡院西屋去啦!後來,不知怎麼會出的門,跑到東村口外就受了傷,要不是村裡打更的來送信,我們這兒還沒人知道呢!」 這時,屋裡哭著的小琴已經緩過氣來,僕婦們怎樣地勸她,她也仍是痛哭不止,但一聽見了男僕們在院中談的這些話,她頓時就收住了眼淚靜靜地去聽,她的滿掛著淚珠的小臉兒,一陣發白,又一陣發紫,忽然她急匆匆地出屋問說:「那口青蛟劍也丟了嗎?」 耿四回答著說:「沒有丟,我給拾了回來藏一著呢。據我猜,剛才咱們的老太爺一定是拿著那寶劍到村外跟人比武去啦,老了的人,武藝就不行,這才吃了大虧,可幸虧那個兇手還沒把寶劍給搶走……」 小琴就忿忿地說:「快把劍拿來!我還得出村口去找一找。」 耿四當時就跑回屋裡把青蛟劍拿來了,可是小琴的兩個嫂子和僕婦們都又把她拉住,那趙媽金媽都說:「小姐您就別再出去啦!今兒這一夜可真了不得!咱家的老太爺出了這事還不必說,那李大姑娘也沒有影兒啦!毛房,臥房,廂房,連廚房我們都找遍啦,哪兒也沒有她,難道一個腿有病的大姑娘還會飛?說不定也許出了事啦,屍首還許沒處找去呢!」 蘇振傑聽了又著急,說:「等天亮再去找吧!這可真糟糕!她要丟了,李國良回來再把咱們訛上,那才難辦呢!」 說著,他趕緊叫他的大嫂把小琴就勸回他大嫂的屋裡去,並說:「看著她點,小心她生短見。」 囑咐蘇祿看守著死人,別人都去看守大門,又叫那老淚頻揮的何媽媽也去勸小琴。他就悄悄地叫了他的媳婦,找著老太爺藏在佛堂蒲團底下的一串鑰匙——這是他前兩天探知出來的——就去到北屋的東里間翻那幾隻箱子。老太爺留下的財物可也不算少,可是也有些看了叫人害怕的東西,就是有老太爺年青時穿的「夜行衣」,短刀,繩索,跟人「拜把子」的盟帖,還有擦過血的手巾,嚇得蘇振傑不住地吐舌頭,他媳婦盧氏的手腳都哆嗦了,到天色將要亮的時候,他們夫婦倆才回到東院,聽說小琴把兩眼都哭腫了,更是一夜也未睡眠。 小琴這時心中是悲恨交加,懺悔之中,還有一種極焦急的牽掛,她認定老太爺之慘死,是因為雲媚兒來這裡復仇——這是她爸爸臨死時候親口說的,還能是假嗎?所以,她誓必為父復仇而始甘心,她決定要以寶劍尋殺那個女賊。她又認為李劍豪許是為幫助蘇老太爺去鬥雲媚兒,才致失了下落,也許是去追雲媚兒,還沒有回來,也許是追至它處,也被雲媚兒所殺。如今生死不明,真使她心裡更是難過,可是她確信李劍豪決不會因為這裡出了事而嚇得跑了的,因為李劍豪也是一個剛強性烈的人,更不會有別的事情吧?…… 天已經明瞭,隔院的雞聲喔喔的叫,聲音也象很悲慘。小琴走出了東院,又到了正院裡,見花畦裡的牡丹連一朵也沒有了,落下的花瓣也全都找不到了,只有綠葉長得越來越肥,葉上都沾著眼淚似的露水珠,蝴蝶蜜蜂已全都沒有了蹤影。小琴又走進西屋,見窗上的綠色的簾帷仍在低垂著,屋中可沒有一個人,地下扔著一雙半舊的繡花鞋,這是李劍豪平素裝作女人,把它穿在足尖上的。他並沒有一雙男鞋,如今這繡鞋遺在這兒,可見他是光著襪底兒走的,走的也太倉卒了!小琴又在被裡找出一個包袱來,這包袱原是一塊很髒的白布,是李劍豪來的時候帶來的,平常他當著人絕不打開,後來—— 小琴一想到這兒,就不由得臉紅,因為知道李劍豪是一個男子之後,才知道這裡包著他一身青色的男子衣褲,和一雙納得很厚的棉底兒的襪子,也可以說就是為躥房越脊之時不致發出聲音的鞋。現時這些東西依然俱在,只是不見了他藏著的那柄短刀。這樣看來,李劍豪在昨夜是依然梳著女人的頭,穿著女人的衣褲,沒穿鞋,只拿著短刀走了。他此時可在哪兒了呢?如果已被殺害,人還不知死的是男是女,若是沒被人殺害,是走到別處去了,他那男扮女裝的樣子,不得被人看破了嗎?那時,有多麼難為情呀?…… 這樣一想,心裡十分的不痛快。又想:「爸爸是已經死了,沒有容我把我跟李劍豪的事情向他老人家述說明白,也沒求得他老人家的寬恕,就再也見不著他老人家了,這是多麼無窮的遺憾呀?」 她伏在炕上,不由得嗚嗚地又痛哭起來,但是哭了一會兒又想:「我光哭有什麼用處?我得去尋雲媚兒,為我爸爸報仇,我得找回來李劍豪,叫他不必再怕了,我們應當在我的爸爸的靈前成親,只哭,當得了什麼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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