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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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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但是在長安城的另一隅,卻是充滿了淒愁的氣氛。 賈仙兒遠上終南山把鄭淨持接下了山,送到霍小玉身邊,霍小玉已經病態懨懨,只剩下口氣了。 鄭淨持倒是很冷靜,念了幾聲阿彌陀佛,毫無悲戚之態,只有浣紗哭著道:「夫人,您看看小姐病成這個樣子。」 鄭淨持卻只淡然地道:「延醫吃藥了沒有!」 「請了,長安城裡最有名的大夫,最好的藥都用過了,但是病情卻越來越重。」 鄭淨持合十道:「那就好,人事已盡,該如何是天數,天數非人力所能挽回的。」 「可是爺若能看看小姐,小姐不會這樣子的。」 「哦!十郎近況如何?」 「爺越來越得意了,聽說昨天他玉堂歸娶,太子撥了自己的鑾駕,還親自陪他迎親,熱鬧得不得了。」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他終於出頭了。」 浣紗忍不住道:「夫人,您一點都不恨他?」 鄭淨持微微搖頭道:「我為什麼更恨他?他並沒有什麼對不起我們的地方,相反的還是我們承受他的恩惠,要不是他在那時候把王府的人擋回去,我們母女還不知道落什麼命運呢?」 「可是小姐完全是為了他才這樣的!」 鄭淨持很莊重地道:「浣紗!這種話不能胡說的,小玉的病是自己不留心染上的,病發之後,又延醫診斷偏誤,妄用大補之劑,把個病根越補越深……」 浣紗聽到這句話,就不敢再開口了,因為追溯起這個責任來。她要負一半,鮑十一娘要負一半,雖然兩人都是望好心切,以為化多了錢就一定能治好病,那知道適得其反,最後若不是李益發了脾氣她們還是不會知道錯。 鄭淨持卻搖搖頭,輕輕地一歎道:「命數窮通,那都是早經天註定的,誰也不能怪,且誰也怪不了。」 浣紗不甘心地道:「可是小姐病成這個樣子,一心一念只想要看爺一次,而爺居然狠心著不來看看她。」 鄭淨持看看她道:「浣紗,你怎麼總是長不大的,還說這種小孩子話,十郎不是那種天性涼薄的人,尤其是他現在已經春風得意,扶搖直上的時候,他總不會落什麼薄幸之名,讓人家來批評他的,我想他是根本不知道小玉的病況……」 浣紗又默然了,鄭淨持道:「賈大姑去接我的時候,把一切都對我說了,李家的老夫人來過,是她不希望十郎於此時來見面的,她的理由很充分,我也認為很對。小玉要不是老王爺病重時未加回避也不會染上這病根的。」 「這又不是一定會染上的,小孩子或許容易染上,大人是很少可能的,小姐病了這麼久,我一直侍候著,也沒有染上呀!」 「是的!但是只要有一點可能,也應該設法避忌,李老夫人的顧慮並沒有什麼不對,我若是她,我也會提出這個請求的,她只有這一個兒子……」 「夫人,您也只有一個女兒。」 鄭淨持長歎一聲道:「當然,我只有一個女兒,我一樣的疼自己的女兒,今天如果染病待死的是十郎,我也同樣的會阻止她去看十郎,相信你也一樣,浣紗,你跟小玉的感情太深,所以認事就有偏袒,無法作公平的處理了。」 浣紗沒有話說了,鄭淨持的話都是理,是無法駁斥的理,她一向善於言詞,更由於先天對鄭淨持的畏敬,就是有理也不敢硬頂,但是她實在不甘心就此緘默,只有苦笑著道:「夫人,您到山上去修行了兩年,已經修得六根清淨了!」 她並不懂什麼叫六根清淨,這只是一句她常聽的話,但此刻用來,竟是非常妥切。 鄭淨持看了她一眼,搖搖頭:「浣紗,我還沒有,我若是真的六根清淨,四大皆空,斷絕了一切塵緣,根本就不必下山了,軟紅十丈一行,阻了我多少功課,不過這也是數,不了這一劫,我始終無法真正地清淨的。」 這些話的道理太深,浣紗自然更不懂,她也不希望懂,而且她看鄭淨持在一旁閉目端坐,口中喃喃地念著經,她忽而感到非常陌生,她不知道夫人何以會如此變,只知道鄭淨持對小玉的生死是再也不會關心了。 這時床上有了響動的聲音,卻看見已經昏了兩天的霍小玉忽地睜開了眼,不禁驚喜萬狀地道:「小姐!小姐!你可醒了……」 霍小玉蒼白的臉上居然有了一絲紅暈,望著床前的人,展露出一個微笑。 這一笑居然使她的病容非常嫵媚,把每個人都看得呆了。 她含著笑,向賈仙兒先點點頭,柔聲道:「謝謝你,賈大姊,大老遠的,害你跑到終南山去把家母接來,黃大哥呢?」 賈仙兒倒反覺哽咽道:「在外間坐著呢,你是不是有事,我去叫他進來。」 霍小玉伸出了軟弱的手搖了一搖道:「不必了,這屋子裡氣味重,冒瀆了他太失禮了,你替我謝謝他就是了,我這副樣子,也不方便見客,浣紗,好好侍候黃大哥。」 賈仙兒一陣心酸,握住了她的手道:「妹子,好妹子,你還忙著操這些心幹嘛?」 霍小玉笑笑道:「我不得不操心,浣紗什麼都不懂,簡慢得罪人是常事,給十郎知道了會怪我,他最是好客的,可不能叫他落了褒貶……」 轉頭又看見了鄭淨持,乃又笑笑道:「娘,對不起,我請賈大姊上山把您給鬧了下來,打擾您的清修了。」 鄭淨持平靜的臉上終於起了一陣激動,人非草木,她的修為畢竟還淺,骨肉至情,又那能一下子淡得了的? 因此她擁著霍小玉,哽咽著道:「玉兒,我的孩子……」 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撲簌簌地直往下落,忙背過臉去,不讓霍小玉看見。 霍小玉卻沒有去看母親的臉,在母親的懷抱中,似乎感到無限的滿足,閉上眼,以夢囈一般的聲音道:「娘,您記不記得,小時候,您常抱著我,哄我睡覺,而我卻是個很難入睡的小淘氣,您一面唱歌,一面拍著我,往往都是您自己快睡著了,我還精神十足……」 鄭淨持已漸漸地穩定下來道:「我早就忘了,兩年的山上生活,我幾乎把從前的一切都忘了。」 霍小玉笑了一下道:「娘,您是慧根很厚的人,這麼快就已經修得快隔絕塵緣了,現在可能就是我這兒使您丟不開,這次回去,您就可以拋卻一切,真正地與世情斷絕了。」 浣紗聽了不禁又是一陣傷心道:「小姐,你已經好得多了,瞧你現在的精神多振作,快別說那種話。」 霍小玉輕歎一口氣:「傻丫頭,我真替你擔心,你怎麼始終長不大,始終這麼懵懵懂懂的,我知道我已經昏昏沉沉地躺了兩天,那時我並沒有糊塗,聽得見你們說話,你們在做什麼,我雖然看不見卻可以感覺得到,我想跟你們打個招呼,想跟你們說句話,可就是用不出力氣來,就這麼掙扎著,足足掙扎了兩天,忽然我覺得身一輕,那些痛苦的感覺都離我而去了,我感到好輕鬆,好自在。」 浣紗充滿了希望地道:「那不是病好了麼?一定是我跟夫人在菩薩面前為你許的願靈驗了!」 霍小玉搖搖頭,苦笑一聲道:「浣紗!不要再哄自己了!我相信菩薩代表的就是天意,神明也不能逆天行事的,我的大數已到,應該是走的時候,這會兒我的精神特別好,神智特別清醒,那是迴光返照。」 浣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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