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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九


  他們對這件事的關心,並不遜于他們的主人,因為李益選派什麼職務,也關係著他們的好處。

  人來客往的賞賜,登門托關節的門包孝敬,都與主人的職務有關,如果是派個無關重要的閑差,那就只有坐在門口抖開老棉襖,捉蝨子曬太陽了。

  可是秋鴻卻含笑不開口,而李升卻出來了,只站在那朝大家看一眼,一個個忙退了下去。

  這位老總管是李家的忠僕,李益在最潦倒的時候,他仍是忠心耿耿地服侍著李益,現在可苦盡甘來了。

  而李升在老夫人面前都很有體面,回話時都要丫頭搬張凳子給他先坐下。就是這一點禮遇,使這一群新來的傭僕們知道了他的特殊地位,李氏新府的總管自然而然非他莫屬。

  老總管做人雖然和氣,卻是一絲不苟的,這是老夫人跟李益的關照,務必要有個體統。

  所以李升一出來,那些下人們才意識到自己的失份,慌忙退走了,但仍是三三兩兩聚在一堆低聲閒談著。

  比較幸運的是侍奉老夫人的丫頭婆子們,她們一樣地關切,卻能夠不必回避,在旁邊聽取消息。

  李益進了屋子。坐著的盧閏英連忙站了起來,李益向母親屈膝請了安道:「娘,孩兒剛起來換過衣服準備給您請安來的,那知宮裡就來了人,匆匆跟他進宮去了。」

  李老夫人笑道:「你公事忙,在大婚的第二天都不得空閒,不必拘那些俗套了,你媳婦倒是一早就來了,是我攔住她,不讓人去吵你的,我知道這些日子來,你日夜煩忙,沒好好地歇過,也實在夠累的。」

  李益笑道:「兒子倒還不覺得累。」

  「應該是如此,你年紀還輕,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能夠好好地發揮利用,多做些事才是正理,假如你整天閑著沒事幹,那才使我擔心呢,我不像別的自私的母親,最好把兒子一輩子抓在身邊,男兒及壯須封侯,只要你有前程,那怕是離我千里萬里,我也覺得比在我跟前晨昏定省的好。」

  這個老婦人的思想的確開明,單憑她這一番教導兒子的話,就不是一般婦人所能說出來的。

  因此李益與盧閏英都以尊敬孺慕的眼光看著她,李老夫人一笑道:「你這次進官,要是商討什麼軍國大事,就不必說了,要是有什麼好趣好玩的事,倒不妨說給我和媳婦聽聽,讓我們也沾個光。」

  李益忙道:「兒子就是特來向娘親大人稟報一個好消息的,兒子蒙聖上宏恩,賞了一副三品尚書的冠帶。」

  這個消息一出口,首先歡呼出聲的是雅萍,她實在忍不住了,李老夫人也一下子站了起來。

  「君……君兒,這是真的?」

  聲音有點顫抖,抑制不了心底的激動,李益怕她受激太深,故意把語氣裝得平淡地道:「禮部尚書劉大人休致告退,空出了一個缺,聖上的意思原是想簡拔一位幹練的老臣遞補的,但是經東宮千歲殿下全力舉薦,終於為孩兒爭到手了。」

  他招招手,門口的秋鴻立刻跑了過來,單腿跪下,把手中的盒子舉得高高的。

  雅萍乖巧地掀開了盒蓋,李益笑笑以目示意道:「這就是御賜的三品袍冠,娘要不要看看!」

  盧閏英已經得到了李益的示意,過去扶攙著她道:「娘,我扶您去看看。」

  李老夫人道:「這怎麼這麼快呢?就算朝廷要封賞君兒,也不可能這麼快呀?」

  李益笑道:「娘,這不是兒子自己吹噓,這一襲衣冠雖隆,兒子倒還受得起,兩年前兒子在汾陽王府,設計翦除了權奸魚朝恩,清理君側,整飭了朝綱,穩定國本。去年又除了河西節度使史懷義,撫東西突厥,收吐蕃,沒有用朝廷一兵一卒而使邊境安寧,這些功勞就是封王拜爵也不為過,只因為兒子年紀太輕,為免招致物議,才先以一部尚書為酬……」

  他說得高興,李老夫人已經沉下了臉道:「放肆!」

  李益神色一肅,連忙跪了下來道:「是!是!敬候娘親教訓。」

  李老夫人眼睛有點潤濕,輕歎了一口氣道:「君兒!你做的事也許是比別人多一點,但都是你應該做的,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何況你這個飽讀了詩書的士人,你只是盡了本分而已,卻不可居功。再說,功勞的大小,要朝廷來認可的,並不是你自己認為有多少就是多少的。」

  李益垂首聆訓,只有連連應是。

  李老夫人又道:「朝廷對你如此寄重,你就應該更謙虛,更盡心地替朝廷效力才是,事情還沒有做,你就這樣狂妄起來,這個毛病如果不改,遲早都會遭罹災禍的。」

  李益心中一震,覺得母親的話確實大有見地,自己方才的那些話,如果傳到朝中,尤其是傳到太子耳中,立刻就會對自己起了戒忌之心。

  李老夫人看他連聲地認錯了,神色稍霽道:「起來吧,我只是提醒你一聲不要太得意而忘形,以後要在修養上多做點功夫,六部尚書是佐輔皇帝,治理天下大事的左右手,但像你這樣飛揚浮躁怎麼行?好在你才接受聖命,還沒有開始視事,現在注意一下還來得及。閏英,去把你的官人扶起來!」

  盧閏英謝過後,才上前把李益扶了起來,李老夫人擦擦眼睛道:「總算是菩薩保佑,你們李家祖上的積德深,所以才把福蔭全積在你一個人的身上,不可以忘,叫他們趕快擺設香案,我要焚香叩謝菩薩跟祖宗。」

  李益道:「娘,您的佛堂中香案是現成的,至於叩謝祖宗等,明天大年夜祭祖的時候再行不是更為隆重嗎?」

  李老夫人固執地道:「不!不可以,重大的事情,應該想到就做,像這種有關門楣的事,更應立即稟上祖宗,才是做子孫的孝心,敬要敬在心中,敬得虔誠,不一定拘於形式!儘管是豬羊三牲。如果心中不誠,不過是徙自炫耀,這種祭祀就沒有意思了。」

  李益連忙道:「是!是!兒子知道錯了,兒子這就叫人準備去。」

  不待他吩咐,李升早就命人去準備了,因此李益與盧閏英一邊一個,扶著李老夫人出來,走向佛堂時,兩邊也都肅穆地站著一列傭僕,見到老夫人經過,每個人都自動地彎腰躬身低頭,表示他們內心真正的尊敬。

  他們也明白了為什麼他們的新主人李益在這麼輕的年紀能有如此輝煌的成就,那絕不是偶然的。

  雖然這是李益自己的天分高,才情夠,而又肯努力求上進,但慈母督促教誨之功,也絕對占了很大的分量。

  在佛堂中淨手拈香磕頭謝恩後,再轉到正堂,已經在正面靠壁處設下了祭案,供著李氏列祖列宗的牌位,這是李老夫人從家中帶出來的,平時嚴密封藏,直到李益有了太子撥賜的宅第後,才設了起來。

  把御賜的冠服連盒子供在香案上,李老夫人恭恭敬敬地磕過了頭,又跪在旁邊的一張小桌子前,那是李益的亡父的單設靈位。

  老夫人跪下去後,悲不自勝,哽咽著道:「夫君,你泉下有知,睜開眼睛看看,也該含笑了,我們的兒子不但成年了,而且也成了家了,更還有一份不算小的官位,也總算把你懷才早夭的委屈舒展了,當年你走的時候,留下的是一個幼年的孤兒,一份菲薄的家產,我總算撐了起來,也沒有替你丟臉,沒有讓你失望,而今還了你一對佳兒佳婦,總算對得起你了……」

  說到這兒,她已經語不成聲,李益與盧閏英跟著跪著,不敢上前解勸,僕人中只有李升夠分量,連忙上前道:「老夫人,少爺飛黃騰達,青雲直上,這是大喜事,您怎麼反而傷心起來了呢?」

  李老夫人穩定了一下情緒,才在雅萍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坐在一側的椅子上,同時道:「君兒,閏英,你們都起來,坐下,坐在你們的父親旁邊,作最後一次的團聚。」

  兩個人都為之一怔,他們實在不明白這「最後的一次團聚」是什麼意思。

  但是李老夫人的神思很清楚,很莊嚴,絕不會是語無倫次,想必一定有原因的。

  他們也並坐在供桌的另一側,李老夫人長吸了一口氣道:「英兒,你一定很奇怪,你公公已經過世多年,為什麼還要另外設祭,沒有寫在祖宗的牌位上?」

  盧閏英不敢問,李老夫人也沒有要她回答的意思,繼續道:「不止是你不知道,連君兒也不會知道,他小的時候,每逢春秋家祭的時候,在家祠中磕過頭後,我一定另外設祭,祭他的父親,好像是多此一舉。」

  李益道:「兒子以為這是我們一家人再行私聚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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