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紫玉釵 | 上頁 下頁 |
三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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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僅是想得開,可以說是超脫了,她說人若是一輩子都能在假意曲承中,才是真正的福氣,到了只有真情可倚時,已經夠悲哀了,最苦的是屈己去假意奉承別人……」 盧閏英笑道:「老人家跟我娘簡直就是一種想法,只是老人家更為透徹,更為看得深,娘只是一味要強……」 「她們原本是一類的人,所以從小在做叔伯姐妹時就很談得來,只是岳母嫁到盧家,發達得早一點,娘嫁到李家,不幸先父早逝,她把全副的希望寄託在我身上。」 「現在她終於望到了,大可以享享福了。」 「是的,不過娘在長安不會久住,她還是要回去的。」 「為什麼?在這兒不是舒服多了?」 「舒服是一回事,但娘的想法又不同,她對我的期望很高,但也知道富貴不是一步可達,我目前的成就,她已經很滿足了,只是在長安,她還無法得到她要的一切,我還沒有站到最高位,雖然不至於要她去奉承別人,但有些時候,她不免有冷落之感。」 盧閏英道:「這是難免的,有幾位國公爺的夫人,或是幾位王爺老太君,不僅地位顯赫,年歲身分也都夠高了。自然要以她們為主。」 「但是如果回到姑臧的家裡,就沒有人比她更尊貴了,雖然我有個做過丞相的伯父,但那畢竟是多年前的事了,現官不如現管,比起我這個正在得勢當權的官兒來,總要差一點,牛後雞口,各有所就,但是娘跟岳母卻都是甯選雞口,不為牛後的人。」 盧閏英被他說得笑了道:「羞也沒羞,你現在才做了多大的官,掌了多大的權,吹得那麼響。」 李益傲然道:「官雖不大,勢卻不小。」 「可是你的權勢都是在暗地裡的,表面上卻看不出來。若是在長安,深入究裡的人還曉得一些,如果到了隴西,家鄉人怎知道你是那棵蔥呢?照官品而言,你不過從五品而已,比起你那伯父差個一大截呢,以官職而言,你掛名的只是一個刺史的副手,比七品縣令百里侯大不了多少,有什麼可資驕人的?」 李益微笑道:「你這話放在別的地方倒很有道理,只是放在我們隴西姑臧是不行,姑臧一郡,我們李氏是最大的一個姓氏,我們的家宅幾乎占了半個城,縣裡有事要到我們的住處去,縣太爺的轎子遠在街口就要停下來,然後步行進來,因為我們李氏子弟,有一半是做官的,一半中的一半又都在長安做京官,你還怕消息傳不到家鄉去?」 盧閏英原是跟他逗著玩的,故意偏著頭道:「我就不信,我在長安當然是知道,可是像從前我若在河西,別人說你如何如何,我是絕對不相信的。」 「哦!為什麼呢?總該有個理由呀!」 「理由很簡單,朝廷定了九品中正法,分官為九等,就是定明吏序而知尊卑上下的,你說你的權勢大,地位重要,但是你為什麼不把你的官位想法子升高一點呢?」 李益笑道:「你別急,我也知道你嫌這身五品誥命太寒酸了是不是?」 「可不是?我在長安市上,隨便抓一個來。也是三四品的前程,官兒在長安本就不稀奇。」 李益道:「姑奶奶,官兒要按年資遞進的,你要嫁人說不定一二品裡還可以揀出兩個鰥夫來呢,只是齒牙搖落,鬚髮斑白,都已半截入土了,你想在三十不到,二十出頭的歲裡去找,我這個從五品的官兒已經是沙裡淘金,千百粒中,才找出這麼一顆……」 盧閏英道:「稀罕,我爹的正二品卻是一腳跨上去了,從來也沒有按什麼年資,一級一級地往上爬呀!」 李益道:「那又不同,你父親是節度使任上內調,一方重鎮,封疆武臣而調就文職,自然就不按品序了。」 「由武轉文,不是一條升官的快捷方式。」 「沒有的事,像你父親只是個例外,天下九州有五十個節度使,朝中三公,卻只有尚書、中書、門下三個缺,若是所有的節鎮都想援例內調,還沒有這麼多的空缺去容納他們,但他們也不會願意內調。」 盧閏英笑道:「別人的問題不談,還是談你的好了,既然我父親能破格一步而高,你的權勢似乎還超過了我爹,為什麼不能援例一下呢?」 李益笑道:「你這是存心抬摃。」 「就算是抬摃吧,你總也得說個道理出來,讓我折服呀。」 李益道:「你父親可以拔步飛升,是因為他以前沒做過文官,曾是在聲勢赫赫的節帥任上內調,所以直接安插在中書省,沒人會感到奇怪,出為將,入為相,這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也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 李益頓了一頓,又道:「至於我就不同了。我是正科進士,中式未久,應該一步步地來,是此其一,雖然建有奇功,也可以越序拔擢,但是一定要有能讓大家都看得見的事實。」 「你以前做了那麼多事,不都是功績嗎?」 「設謀搏殺魚朝恩是一樁大功,只是不足以告天下,因為朝廷受權臣挾持是不公開的事,在長安或許還有人知道魚朝恩的名字,但也很難清楚到他跋扈到什麼樣子,這固然是魚朝恩掩飾得好,但,才瞭解到此人之跋扈,一般的百姓民眾自然更難以得知了。」 「魚朝恩掩飾其弄權,倒也說得過去,他怕鋒芒太露,會激起天下人的反對,但朝廷為什麼也掩飾其事呢?應該設法讓大家知道,共起義師來清君側,勤王保駕呀!」 李益搖搖頭:「你有時很聰明,有時又太天真,這種事又不是光榮,說出去利弊兼有,也許會有人起而抗之,也許會有人投機去擁戴魚某,豈非更助長他的聲勢了,這還是其一,至重者莫若使大家對皇室都失去了畏敬,紛紛自謀獨立,就像漢末曹阿瞞挾獻帝而脅令諸侯,結果宗室權將,紛紛自告獨立,形成三國鼎立的局面,那又得費一番大手腳才能一統,何況再統一起來,也未必會是唐室的天下!」 「這其中還有這樣深的道理?」 李益道:「權勢惑人,連一個官位都要你爭我奪,親情罔顧,何況是帝位呢?所以一個王室,不到萬不得已,總不肯發出勤王之詔,拿本朝最近的事來說吧,天寶之亂,玄宗皇帝走避入蜀,斯時太子肅宗皇帝在靈寶即位監國,起兵勤王,亂平之後,迎回玄宗皇帝,國已有二君,玄宗皇帝只有退居為太上皇,遜居未央官……」 「這不對!我聽說肅宗皇帝極為孝親,雖然即了帝位,大小事仍是到未央官去請示,上皇病駕,他更是親侍湯藥,上皇崩,肅宗皇帝也就跟著馭天……」 李益笑道:「這些事我們並未目見,只是聽說而已,但是即使他們之間親子之情不變,但大勢所趨,玄宗皇帝也必須遜位了,因為大權都已為一批新人所代替,而玄宗皇帝隨侍入蜀又有一批舊臣,上皇如果還權舊臣,則新貴豈肯放手?如果啟用新臣,則那些隨駕入蜀的舊臣又將置於何地?總之,皇帝的家務事,往往牽動到國脈,是最難清理的,我們也只能姑妄臆測罷了。」 門外傳來了輕叩聲,那是雅蘋在催促道:「天色已光,爺跟小姐請安歇一下吧。」 盧閏英看看紙窗,果然已天色大明,不禁笑道:「鬼丫頭,天都亮了,還要歇什麼?」 「可是小姐一夜都沒合眼呢!」 「一夜沒歇也累不到人,傻丫頭,今兒是咱們來到別人家的第一天,可不能叫人瞧了笑話,說咱們是一對懶骨頭,打麵湯進來吧。」 雅萍應了一聲,推開了門,提了把大銅吊子進來了,首先朝李益屈了屈膝,請了個很俏皮的安,笑道:「恭喜爺,恭喜小姐。」 李益見她又換了一件水紅翻毛的小羔羊皮外氅,系了一條水紅綾的腰帶,身材比以前足足高了一個頭,顯得格外地俐落了,想起一年多前,在盧家初度破瓜,這小妮子的那股瑟縮可憐之狀,心頭倒是一蕩,於是笑笑道:「雅萍,有什麼好恭喜的?」 「咦!爺跟小姐諧了花燭,這不是大喜事嗎?到明年再生上對白白胖胖的小公子,那更是喜上加喜了。」 李益聽得笑了道:「怎麼會生上一對呢,一般人都是生一個的,到你口中怎麼多出一個呢?」 「好事成雙嘛,生雙胞胎的多得很呢,我家小姐也生上一對,不就是兩個了嗎?」 李益笑道:「你倒是想得好美,雙生子雖然並不罕見,可也不是想有就有的,那跟遺傳有關,必須要母系直系血親中有過生雙胎的。據我所知,盧家跟崔家沒有這種遺傳,要你家小姐一胎生兩個的機會很少,不過我相信你說的話倒是大有可能。」 盧閏英紅著臉道:「這是什麼話?」 李益笑道:「你雖然只能生一個,可是有這麼一個好幫手再湊上一個,不也是同樣的一對嗎?」 這一說把主婢兩個都說得滿臉飛紅,盧閏英忍不住罵雅萍道:「都是你這小妮子,滿口胡言,才引來爺的一篇瘋話……」 雅萍含笑不語,李益卻哈哈大笑了起來,盧閏英忙道:「十郎,你輕一點好不好,讓人聽見了,還不知道咱們這兒在做什麼呢?」 李益笑道:「洞房笑話,這正是所謂的閨房之樂,有什麼好怕羞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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