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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五


  他的計算很精確,在他到長安的場面是很壯麗的,老遠就看見了車騎羅列,公人們已經把道路清了出來。

  他預計的人都來了,甚至於他沒有估計到的人也來了,而且他還見到很多執金吾的禁軍衛士,心中一動,也才明白那些人何以未曾迎出來而只是列隊以候了。

  照情形看,必然是東宮太子也來到了,以千歲之尊,沒有迎出都門的道理。

  太子不出來,其餘的那些官兒們自然也不能越列而出,李益心中一陣猛跳,這當然是一個殊榮,固然自己也當得起,因為自己替這位日後的皇帝出的力相當大,使他能夠逐一地排除障礙,日後登基時,也不必太操心,舒舒服服地當太平皇帝了。

  可是李益也有點不安,這畢竟是太招搖,太轟動了,樹大招風,以他一個六品的外員身分,回京述職,居然驚動了大小的文武百官不說,還要勞動太子親迎,這固然是光采,可是讓那些反對他的人看在眼中,就更不是滋味,又多了一樁攻擊他的理由了。

  時間已不容他多作考慮,都門接近,太子的左右伴著郭氏兄弟,再後則跟著高暉跟秦朗,從正門走了出來,兩列的金吾衛士則同聲發喊肅立,城樓上鼓號齊鳴,聲勢很驚人,李益卻不在乎了。

  因為他在河西時,幾度征戰,都是降重的軍禮相迎送,膽氣磨壯了,倒是跟在後面的一些文官兒感到有點心驚膽搖。

  太子他們是步行的,李益也不敢騎馬了,老遠就下了馬,快步行前,離著好幾丈,就捺衣下跪,口中朗宣著:「臣李君虞叩見殿下千歲……」

  他沒能真正地跪下去,太子動作也真快,他才把這幾個字念完的工夫,太子已經來到他的面前,伸手托住了他的胳膊:「十郎!起來,別行大禮了,你也是,多灑脫的一個人也不能免俗,我是來迎接一個老朋友的,特別關照不擺儀仗,微服相見,你看,我們都是穿了便服的,來!來!我們好好談談……」

  不由分說,挽著李益的手向城門走去,李益沒有辦法,只好跟著,心中充滿了感激,這時他才發現,每一個來接他了的人,都是穿了便服。

  郭威向他擠了擠眼睛,笑著道:「十郎,你的人緣還真不錯,我們來到城門時,已經先有不少人在等著了,而且不久之前,還因為你鬧過一陣不少的亂子。」

  李益心中又是一陣驚,忙問道:「世子,是怎麼回事?」

  高暉笑道:「本來大家都是冠袍盛服而來的,因為殿下著了便服,他們著了慌,才忙著又趕去換了便衣來,有人家住得遠的,取衣不及,只有就地取材,臨時買上一件,城裡估衣店裡的青衫儒衣,立刻被搶購一空,後去的人,只好買舊衣服,連破了帶補釘的都成了奇貨可居。」

  李益看了過去,果然兩邊排著的人中,雖然腦滿腸肥,穿著卻很滑稽,有的因為衣服太緊,勉強套了上去,繃得緊緊的,連腰都不敢深彎,怕一動會崩裂了衣服。

  還有人的大腦袋上,罩了一頂小方巾,也只是勉強地扣在上面,一動就會掉下來。

  形相煞是好笑,可是李益卻笑不出來,他的心中猛跳,額上開始流下了汗,因為他突然想起,自己做了一件最荒唐的事,不該為了虛榮好面子,預先通知了他們。

  假如自己位居極品,倒也沒什麼,這些人不是同僚就是所屬,衣冠相迎而不失禮儀。

  問題在自己的官銜品級太低了,幾乎每個人都比自己高,朝廷明頒九品中正法章典制,定了官序服制,就是要明乎上下尊卑之分而維持一個朝廷的禮制。

  而自己差一點就破壞了那個體制,要不是太子來上這麼一下,很可能禦史老爺們又有了一個攻擊自己的理由了。

  太子挽著李益的手,很自然地前行著,一面不斷地向兩列的人點頭含笑招呼,謝謝他們前來,好像他們來迎接的是太子而不是李益。

  李益這時心中已充滿了感激,更知道太子這麼做的用意是在維護自己,替自己推卸責任,萬一有人要參劾他張揚招搖,勢必語侵太子而有所顧忌,同時也給別的人一個藉口,他們可以說是隨侍太子前來,而不是為迎接他李益而來的。

  進了城門,太子已經笑著道:「十郎,今天我為你設了一個很別開生面的洗塵宴,這倒要考考你了,你想想看,席設在什麼地方最為合式?」

  李益道:「這個微臣從何設想起呢?」

  太子道:「就是要考考你,這樣吧,我可以讓你問一個問題,作為提示,可是你不能問及直接的謎底。」

  李益想想道:「微臣只想知道就宴的有多少人?」

  太子道:「這些人都是來接你的,而且不是你的長輩們就是你的同僚,無論如何也不能隔了那一個,自然是每一個人都參與的。」

  李益笑道:「那一定是在城堞上。」

  高暉笑道:「殿下,臣說的如何,十郎天縱之資,這種小問題還能難得了他嗎?臣還低估了他,說是三次之內他必能猜到,其實他一猜就中了。」

  太子似乎不信地道:「十郎,一定是有人給你暗通消息,否則你又不是神仙,怎麼一猜就中?」

  郭威在旁笑道:「殿下要測試十郎的才情,臣等怎敢預泄天機,殿下太冤枉臣等了。」

  太子道:「不是你們弟兄,孤就是怕你們為友心切,暗泄機密,一直在注意著你們。」

  秦朗道:「知道這件事的只有臣等四人。高大人跟殿下還設有賭注,想來不會泄機,郭家兄弟又沒有預泄,就只有臣一人了。」

  太子道:「也不會是你,孤如輸了賭注,你也有一半的份,所以十郎,你倒是說個道理看,為什麼你一口就說是城堞上,說出道理來,孤才認輸。」

  李益笑笑道:「微臣曾詢問過與宴的人數,若是盡數都包容。這兒附近沒有更為寬敞的地方,只有城堞上可以容下這麼多的人。」

  「那也不一定,這大路上也一樣可以設宴的。」

  「那就要阻塞道路,不讓人通行了,殿下一向仁民愛物,不會為一宴之歡而致萬民於不便的。再者殿下為他日之君,亦不致路邊就食而作乞見狀,何況只有在城堞上,山河在望,江山盡收眼底,與臣民同歡共樂,才是帝王胸襟。微臣據此三者,根本就不曾想到還有第二個處所。」

  太子十分高興,大笑道:「說得好,說得好,十郎,孤雖然輸了東道,卻輸得十分高興,得卿如此,那百十人的酒菜又算得了什麼,來來來,我們上去吧。」

  他握著李益的手,十分親昵地舉步登上石級,郭氏兄弟也很高興地跟著,只有高暉的臉上微微有點異狀。

  他的確是要擔心的,因為這個年輕人實在太聰明了,太突出了,只要有李益的地方,一定是鋒芒畢露,使別的人全沒有了光采。

  不過高暉絕不是嫉妒,而是為李益擔心,一個年輕人如此地受到重視絕非好現象,這會招來嫉妒的怨恨,也會招來許多惡意的中傷,但是他高暉卻沒有這個心,他們高氏一族,世代忠貞,在皇帝心中已經建立了牢不可破的信任,因此他的地位也不會被人所代替,所以高暉與李益之間,已經沒有利害關係。

  而且李益的存在對他只有幫助……很大的幫助。

  要想建立大唐帝國皇室的權威,要想從割據為雄的那些藩鎮手中把軍權收回來,這實在是很困難的事,似乎只有李益才能辦得到。因此李益對他的重要性,簡直可以說是無可比擬,也因此,高暉不能讓任何人在這段時間內來傷害李益。

  當然,他也知道李益不是盞省油燈,不知有多少人想跟他過不去,結果往往是把自己賠了進去。

  那些人都是很有地位,很有潛勢力的,李益對保護自己做得很密,對打擊敵人更是毫不容情,要他高暉操心的地方實在不多。

  但是無可否認,高暉對李益的關心,遠甚于李益對他自己的關心,步上城堞後,值勤的軍士已經把城堞上鋪好了毯子,在寬容駟乘的跑道上兩兩對席,長長地排出一列去,朔風凜然,天有雪意,這實在不是一個野宴的好天氣,可是的確如李益所言的,江河在望,在煙雲迷蒙中,此情此景,把酒憑望,更能激起人胸中的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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