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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四


  浣紗道:「大姊!我家的魔王是誰?」

  賈仙兒道:「就是十郎,他專會找人麻煩,支著我跑東跑西,連黃衫客都說我著了魔。」

  浣紗道:「爺是太不應該了,大姊既不在官,又不吃俸,沒理由管這些事的。」

  霍小玉笑笑道:「這當然也只有大姊才辦得了,何況每辦一件事,不知要造惠多少百姓,比行俠除一個惡人功德大上不知多少倍,十郎知道大姊是非常人,心情思想與常人不同,才敢以這種非同尋常的事相煩,要是說聲謝謝,反倒俗氣了。」

  賈仙兒高興地道:「妹子,瞧你那張嘴,簡直跟十郎是一個論調,說到我心裡去了,為了你這一番知己之情,老姊姊也要為你賣上一次命,好了!我走了!」

  不速而來,說走就走,影子一飄,就不見了人,浣紗道:「賈大姊這一身本事實在叫人欽佩,這副熱心也著實叫人感動,她到底是個俠客……」

  霍小玉輕笑一聲道:「不錯!她是個女豪傑,只可惜早生了幾年,比爺大上了十幾二十歲,否則的話,那位黃大俠也輪不上這個福氣,娶到這位女飛衛了。」

  浣紗一怔道:「小姐,你說什麼呀?」

  「傻丫頭,我說的又不是胡人的番話,你難道聽不懂?」

  「我懂是懂,可是又感到迷糊,小姐,你的意思是賈大姊對我們爺也有情,那怎麼會呢?」

  「怎麼不可能,賈大姊是個心高氣傲的女人,雄心萬丈,就跟男子漢一樣,以前心目中只看得起一個黃衫客,委委屈屈地嫁過去做個側室,黃大俠要她放棄一切,老老實實在家,那是她最無法忍受的,這是一。黃大俠生性恬淡,不近功利,那是合不來的第二個原因……」

  「賈大姊也不是冀求富貴的人呀!」

  霍小玉笑道:「江湖遊俠,不為榮利所動,卻免不了受名韁所羈,賈大姊是值不甘於平淡的人,她要是別人的尊仰崇拜,十郎摸准了她的心,投其所好,專挑一些她喜歡的事讓她去做,她怎不引為知己呢!」

  「那可不是什麼男女之情呀!」

  「男人跟男人,知己之情可以捨命以赴,尤其是江湖俠士,為朋友拋頭顱,灑熱血是常有的事,至於男人與女人之間,就更微妙了,她對十郎的感情說不上是男女之情,但也不全是朋友,這一份情在彼此心裡……」

  浣紗道:「小姐,你越說我越糊塗了,既不長情人,又不是朋友,到底是什麼呢?」

  霍小玉苦笑道:「我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這份情在若有似無間,雖然不會假男女之情以表示,卻比男歡女愛更為恒久有力,任何人若是傷害了十郎,她都會去拚命,任何艱危她都在所不辭,但是她本人對十郎卻一無所求,只要能為十郎做點事,盡點心,就是她最大的滿足了!」

  浣紗的確難以理解這種感情的,但霍小玉卻是深深地瞭解到,這是人間的一種至情,也是最崇高最珍貴的一種奉獻的感情,她深深地歎了口氣:「有這樣的一個人在照顧十郎,我撒手離去也放心了否則我真有點懸心,十郎他的年紀太輕,發跡太早,鋒芒太露,在他未來的歲月中,不知將會開罪多少人,樹下多少的仇敵,假如沒有一個有本事的人去照料他,實在是太危險了……」

  「小姐,你自己病成這個樣子,還要為別人去操心。」

  霍小玉的臉色一沉:「浣紗,十郎不是別人,是你我的一切,將來我死了,他就是你的一切,一個像十郎這樣的男人,是值得我們為他如此的,像賈大姊那樣的人都能為他貢獻出自己,更何況是你我,以後不許這麼說了。」

  浣紗沒有再分辯,她的心中也建立不起這樣一份情操,因為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無法像賈仙兒那樣去激賞李益的優點,更因為她的一份感情都貫注在霍小玉的身上,再也無法勻出第二份來給李益了。

  雖然她的心中稱李益為爺,但也是為李益是霍小玉的男人而已。

  雖然李益也曾跟她有過肌膚之親,雖然她曾經侍候過李益,但是在她而言,那都是為了霍小玉而做的,在她與李益之間,始終無法建起直接的連系的感情。

  ***

  不過李益倒是欣賞她這種性情的,他此刻在重重護衛下,兼程疾進,趕回長安的途中。

  而李益心中所想的幾個女人中,卻是浣紗的比重占得最多,這種心理連他自己都感到難以理會。

  這個少年得意的年輕人,現在躊躇滿志了,功名事業,無不得心應手,在感情上,他更是個無往而不利的成功者,他相與的女人,沒一個不是人間絕色,而他卻毫不費心地手到擒來,這還不說,他更值得驕傲的是他征服的女人,每一個對他都是忠心耿耿,矢志不移的。

  像霍小玉,像盧閏英,那一個不是豔冠長安,即使是他最初相與,年紀比他大上一截的鮑十一娘也都是紅袖翹楚,平康裡巷的花中魁首。

  可就是這個小女人,似乎對李益這樣一個不平凡的男人無動於衷,假如她是別人的妻子,心已有所屬,倒也罷了,而浣紗偏偏是李益收在身邊的侍兒,在她的生命裡,李益是第一個男人,也可能是唯一的男人了。

  在這種條件下,李益居然無法征服這個小女人的感情;對李益的驕傲而言,那是一項挑戰。

  一路上,李益突在想著,這次回到長安,可能就此安定下來,不會再外調了,他該想個什麼方法把這個小女人對霍小玉的感情虔誠與執著,轉移到自己身上來。

  一面想,一面感到困惑,因為李益實在想不到有什麼可以特別打動浣紗的地方。

  那不是他的長處太少,李益曾經很客觀地分析過自己而再與別的男人再作一番比較。

  才華蓋世,無人能及,這是李益可以自信的,他的詩文並不比人遜色,而他的事功,極少有人能做得到,品貌英俊,人物瀟灑,這也是可以自信的,他是個美男子,這也是大家一致承認的。

  有的男人斯文而近乎怯弱,也有些男人魁偉而粗鄙,而李益卻是俊美的偉丈夫。

  他的性情溫和,言語趣味,很瞭解女人,既能給人以最大的快樂,也能令她們刻骨相思。

  他的事業得意,富貴在握,而且更還有了權勢。

  凡此種種,一切能令女人動心的條件,他幾乎都具備了,為什麼?為什麼就是打動不了浣紗那顆麻木的心呢?

  這個問題一直盤縈在李益的心裡,使他趕路更急,一心想回到長安去看看闊別一年多的這個小女人,是否還對他那麼的滿不在乎。

  李益的消息很靈,而他判斷極准,劉學鏞還沒有呈上辭表,只是拿了那封警告函,入宮訴狀,碰了皇帝一鼻子灰,限令他自動請致的消息傳出來,李益已經打點動身了,所以當劉學鏞的辭章當廷奏準時,李益已經在路上兩天了,再等霍小玉她們知道他已啟程回長安時,李益實際上已經是離都門百里遠近的地方了。

  如果加緊趕一陣,換過驛馬,他可以在兩個時辰內到達長安,可是他沒有那樣子趕,反而在驛館裡住下來。

  因為他想到了上一次途過都門,為形勢所逼,悄然繞道就任那回事,雖然無損以他的體面,但是畢竟有點窩囊。

  這一次他可以稱是衣錦榮歸了,不能再像上次那麼丟人了,至少要讓長安的人知道一下,我李君虞回來了。

  他要在扈從簇擁下,堂而皇之地,風光地回到長安,要在長安的權貴迎迓下進入長安城。

  住下後,他已先遣急足,通知了長安,高暉自然是第一個要通知的,此外如郭氏兄弟,翼國公的世子秦朗,這些人平時跟他已有交往,而現在李益所擔任的職務,與他們更有直接的休戚相關,他們應該來接一下。

  還有一些人,無論是輩分也好,官位也好。都比他高出很多,雖然不敢驚動他們,但是禮貌上應該先循個請安的帖子,告訴他們自己回來了,想他們也應該出來應酬一下的,有幾個人李益預料他們還不敢不來。

  把這些工作做完後,他遣出第二批的急足,同時也把致贈的饋儀,隨同帖子一起叫人送去,這是很重要的一點,否則自己還沒入都門,沒理由就先去告訴人家的。

  他睡了一個很舒適的覺,第二天還刻意地修飾一下,才從容輕裝啟程,以悠閒的速度,緩緩地上道。他計算過距離,也計算好時間,恰好是在未申之交到達長安,那些人應該都接到了自己的帖子,也來得及趕到城門口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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