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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五


  浣紗怔住了,她從沒有聽見過霍小玉說這麼重的話,怎麼會冒出這句話來呢?

  繼而一想,小姐從不是尖酸刻薄、小心眼兒的人,對自己更是親如手足,不會如此見外的,這是為了什麼呢?

  想著,她明白了,霍小玉是怕她再在這件事上窮究不休,因此一笑道:「好了,小姐,東西也叫人拿去了,錢也叫她拿去了,我還當真去要回來不成,你也別再動心思想那些慪人的話了。」

  霍小玉笑了起來道:「其實錢跟東西我答應給她的,雖說是我不明價值,給得多了一點,但是已經送出了手,還要得回來嗎?我是怕你跑去跟她吵了起來難看,而且也讓大姊跟嫂嫂面上難堪!說我們仗勢欺人。」

  浣紗歎了口氣道:「雖說爺可以回來了,但是還不知道那一天呢,小姐說到體面,我倒是更想起來了,那些欠下的債還真得快還了好,別讓爺知道我們欠了一堆債,丟了他的臉,他是最要面子的,而且長安的人嘴壞得很,要是有誰造句謠,說咱們仗著爺的勢力,欺負店家,強買了東西不給錢,那才難聽呢。」

  霍小玉道:「那有這麼無聊的人。」

  浣紗道:「怎麼沒有呢?而且還多得很,今天我去抓藥,就聽見兩個夥計在談說,說收賬的先生上榮國前府裡去了兩趟沒收著賬,就在外面放出話去,說榮國公府倚勢強取民物……」

  「當真有這種事?」

  浣紗道:「事情是有的,不過不是這麼回事而已,真相是那個收賬先生跟榮國公府上的管家說話時的禮數差了,那個管家故意留難,不給他錢而已。這個收賬先生也是個好腳色,偏就不肯低頭,收不到錢,就買了幾個人,四下傳播這些話,傳到榮國公耳中,追究起來,一怒之下,把那管家打了幾十大板,趕出了府,又另外著人把全部的賬,合計母子,加成歸還,才堵住了他的嘴。」

  「這個收賬的也真厲害。」

  浣紗道:「可不是嗎?不過也難怪,像他們那種大藥號,做著多少大宅第的生意,都是記在簿子上,到了三節計數的,當然在收賬的時候,多少對府裡的管家要有一番孝敬,這本來就是規矩,可是榮國公的那個管家好貪小利,又好賭,平時在他們號裡,三千五千的已經拿了幾次,在結帳的時候,卻不肯扣除前拿的零頭,還要照例折成,藥號裡不肯認損失,雙方就鬥上了,他們做大生意的收賬先生,都是一肚子壤水,稍微動點心思,就把對方整得慘兮兮的了。」

  霍小玉一驚道:「這麼說來咱們真是不能再掛賬了,爺得罪的人太多,要是讓他對頭也來上這一手,那咱們不是給爺添了麻煩了!」

  浣紗道:「是啊,我忽然想起了這件事。才有點擔心起來,店裡倒是不打緊,爺正在風頭上,他們不敢得罪,別說咱們這點子賬,像汾陽王府三節的賬,並到年關一筆算,也沒人肯上門催討去,他們是瞧著榮國公已經不大當勢了。而門下的奴才還要仗勢淩人,自然就不肯受了。」

  霍小玉道:「爺的地位怎麼能跟汾陽王比呢,郭老千歲一生中為朝廷建下了多少汗馬功勞,七子八婿,都在朝中擔任顯職,他的孫子現任禁衛軍統帥,沒有人會去跟他們家作對,但是爺的對頭還多著呢,咱們別給爺添麻煩,惹來一些閒話,還是把那些賬去清一清吧。」

  浣紗苦笑道:「小姐,我也知道,可是拿什麼去清呢?咱們家可再也沒有值錢的東西了。」

  想想又道:「對了,我到方先生那兒去,叫他……」

  霍小玉忙道:「萬萬不可,到那兒去雖然立刻可以解決問題,可是那兒都是替爺做事的人,讓他們知道了,不是鬧笑話嗎?」

  浣紗道:「那我可是實在沒法子了,本來鮑姨那兒倒還可以商量一下,聽說她最近正在到處走門路,要為她兒子弄個好差使妮,可是……」

  「不能去找她,這個人沾不得,她在鄉下住了兩年變得又俗氣又嘮叨,完全像個老婆子了,當年的豪氣一點都沒有了,連我都煩她,而且你總記得,她盡出煩主意,每次幫咱們一次,多少總要惹點麻煩給我們,爺對這個女人已經很煩了,連崔少爺都開始討厭她……」

  浣紗道:「小姐,我知道,她對咱們家,就像是夜貓子一樣,來一次就倒楣一次,所以,上次方先生來,說的話都要避著她,把我弄到廚房去絆著她……不過我可實在想不起別人來了,只有一個崔少爺。」

  霍小玉苦笑著道:「允明為人是夠熱心的,不過也別去麻煩他了,他自己的情況實在不怎麼樣,要不是他的娘子還能幹,他那個家都撐不起來,他自己的俸給已經少得可憐了,聽說還要常常去周濟一下家境清苦的同僚,弄得自己更為拮据了,找他也沒有用的……對了,我有辦法了,咱們家還有兩樣東西……」

  她在枕頭下摸出一個小檀木盒子,打開後,裡面是兩支紫光豔豔的玉釵,遞給浣紗道:「這一支是我的,一支是三姊帶著私逃出去一度賣在外面,被賈大姊又買回來送給我的,剛好配成了一對,我想這是僅有的一對,大姊跟二姊她們的玉釵聽說都早已流失不知去向……」

  浣紗詫然地道:「小姐,你要把這個賣掉?」

  霍小玉一歎道:「如果能找個地方典質一下,固然是好,實在不行,賣了也好。」

  「這是你最喜歡的紀念品……」

  霍小玉笑道:「我現在想開了,紀念品最好是留下不值錢的東西,那樣才能保留永恆;像這樣貴重的東西當作紀念品並不適合,折損了心痛,而且也容易啟人覬覦之心,幸好我是放在床頭下,否則二姊看見了,想盡方法她也會弄了去的,這是上好的紫玉,舉世再無的了。」

  浣紗想想也沒有別的辦法,這兩支玉釵的價值她是知道的,如果變賣了,可以償清宿欠還有餘,如果只是典質,也只能將就維持而已,因為質典只能得到東西的六成價值,人家還得費神替你把東西保管好,過了一定的時限才能變買,無形中等於把錢壓著一段時間,要是賣斷了,人家可以立刻就轉賣,立刻就能賺上一筆。

  以目前的情況,並不是還了宿欠就能了事的,藥還想繼續抓下去,一個小丫頭,一個老婆子,開門七件事還得撐下去,浣紗當了家之後,才知道這份擔子的沉重。

  她沉吟了很久,家中除了這對玉釵之外,可以說別無長物了,當然,她自己還有些頭面首飾以及衣服,只是都不太值錢,時節近年關,大戶人家都往裡添置新裝,小家小業的,也都要想法子添置一兩件衣衫以應景,這時候如果賣掉幾件穿不著的衣服,倒是有個好價錢,只是不能這麼做,因為在這個時節賣衣服,那就是到了窮途未路的狀況了,門口掛著「隴西李寓」四個字,誰都知道這是李十郎在京師的寓所,李十郎寓中可丟不起這個面,看來只有把兩支玉釵送去典質一下,最好能找個熟悉的地方,多通融一下,度過這個年再說,過了年,李益也該回來了,即使不回來,也該送錢來了。

  因此她接過了木盒道:「好,我就先找個地方典質下,度過了這一陣子再說。」

  她懷著木盒出了門,倒又怔住了,聽說京師有著這種店鋪,可是她卻沒有去過,那些典質的情形她是聽人說的。

  這會兒輪到自己真要去上典店了,倒是有點兒發慌,一點兒門路都沒有。而且也有點膽怯。

  想想還是得找到後面賣豆腐的王大娘去,因為她家漢子好賭,經常拿了家裡稍微值錢的東西往典店裡押上三五十個錢,然後把票據塞在婆娘的針線匣裡,然後王大娘再化錢去贖回來,她的門路是挺熟的。

  來到後面,王大娘剛好要出門,見了她忙打招呼道:「小娘子,你來得可巧,我要出門去,無法陪你聊天了。」

  浣紗有點失望,王大娘接著揚揚她手裡的一張紙單道:「我家那個天殺的,賭昏了頭,把家裡那對錫燭臺拿去典了五百,我這會兒才知道,得趕去贖回來。」

  浣紗一聽卻又正中下懷,連忙道:「那正好,我反正是閑著沒事兒,就陪著你一起去走一趟見識見識。」

  王大娘賠笑道:「小娘子,別的地方你去走走不打緊,這種店還是別去的好。」

  「為什麼,那兒不能去?」

  「那倒不是,像你們這種人家不會上那兒去沾一身黴的,都是倒了黴的人才往那兒去。」

  「我倒不信有這種事,一定得跟去看看。」

  王大娘歎了口氣:「小娘子,你是有福氣的人,黴氣是沾不上身的,只是萬一讓什麼認識的人看見了,還以為你是去典質的,那可太沒意思了,長安的人口舌多,你們家李十郎正在當紅的時候,萬一招惹這些話上身,不是太冤枉了嗎?」

  浣紗聽了臉上一紅道:「這跟我們家爺有什麼關連?爺是爺,我是我。」

  王大娘見她似乎堅持著要去,忍不住道:「小娘子,那實在不是什麼光采的地方,你為什麼非要去不可?」

  看看瞞不過了,而且遲早也要告訴她的,倒不如先說了,也好請她代為幫忙言語兩句,於是歎了口氣道:「這都是我家小姐良心好,把錢周濟了親戚,落得自個兒過不了年,得拿東西質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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