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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三


  ▼第二十八章

  盧家歡歡喜喜地,準備辦喜事了,在長安的另一個角落中卻充滿了哀愁,那是霍小玉的住家。

  當捷報初傳,李益準備凱旋東返長安的日子,霍小玉的身體曾經略略好了一點,打起精神,還把屋子收拾了一下,準備迎接李益的歸來。

  但是盡候不至,李益居然繞道遠赴鄭州了,雖然崔允明去了一趟鄭州,帶回了真實的消息,李益是為了政怨之故,不便返鄉,並不是有意地遺棄她們主婢二人,使霍小玉心中稍微寬解了一點,但終日苦思,再加上要替李益擔慮得罪當道,使得霍小玉的病情又加重了。

  這次加得很重,她的人已經坐不起來了,咳嗽頻增,有時一夜到天明,幾乎沒停過。

  浣紗伺候病人,也是目不交睫,幾乎是心力交瘁,衣不解帶地靠在病榻前面,霍小玉一咳,她就醒過來,為她倒水潤喉,為她搓揉胸前,使她好過一點,霍小玉安靜下來時,她就伏在床頭閉著眼打一會兒盹,養養神。

  有時霍小玉看見她睡得很熟,不忍心吵醒她,喉嚨癢的時候,只有拚命地忍,忍不住的時候,就拿枕頭塞住了口,使咳聲小一點,那樣一來,堵住了氣,使得咳時更費力氣,往往咳罷,枕角上就是一片猩紅的血。

  她咯血的情形更嚴重了,可是比咯血還要嚴重的是經濟的拮据。

  本來她們並不缺錢,李益走時給她們留下一筆錢來,在河西時,也曾轉撥過兩三筆錢來,每一筆都是二三十萬,如果以普通人家過日子,這些錢一輩子也吃穿不盡,只是霍小玉的病卻是花錢的病。

  大夫是每三天來診視一次,把脈視病,酌量處方,但藥錢是越來越貴,因為霍小玉的體力越來越弱,要靠大補劑來苟延殘喘了。而那些補藥都是昂貴的。

  生活自然還不至拮据,可是在浣紗出去一趟的時候,霍小玉的二姊金釵來了,她自從霍王勢敗後驟失依憑,家道愈形中落,丈夫遠戍邊關,雖然靠著鄭淨持的幫助,與小玉的慷慨,總算保住了霍王的別業,可是,沒有了入息,而往日揮霍已慣,把宅中以及一點私蓄都變賣光了,到了無幾質典的程度,才厚著臉皮來找霍小玉。

  進門看見霍小玉躺在床上,瘦骨支離,倒是心中一陣惻然,握著手,哽咽地道:「妹妹,你怎麼病成這樣了?」

  霍小玉看見有親人來了,雖然不同一母,究竟是同一個父親,倒是感到很意外,而且也很高興,精神略略振作,由金釵扶著,靠在枕上,喘息著道:「這個病拖了我兩年了,最近竟是越來越重,還不知道能拖多久呢?」

  金釵淒然道:「苦命的妹子,眼看著十郎飛黃騰達,你可以享福了,那知道偏又得了這個病!」

  看看她的臉色,又看看她吐在一邊痰盂裡的血,歎了口氣:「這跟爹的病是一樣,恐怕還是爹傳下來給你的,那時你的年紀小,應該離爹遠一點的。」

  霍小玉又是一陣心酸:「是啊!爹病重的時候,娘是不讓我接近他,可是看到爹一個人有時候很寂寞,我又忍不住去陪陪他……」

  「爹在生前最喜歡的就是你,我世不知道這是愛你還是害你!」

  「二姊!也不見得就是爹過給我的,爹的去世的那幾年,我不是好好的嗎?這是我後來沒留意拖下來的,剛得病的時候,又沒當回事,接著請了個大夫,又把我當作虧損的症候,拼命一補,反倒把病給補深了,算了,這些話不去談它了。二姊,你們近來好嗎?」

  「好什麼?這都是娘害的,咱們家好好的一個世襲王爵,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偏是娘熱衷功利,硬要哥哥跟姊夫他們去巴結什麼魚朝恩,結果魚朝恩一敗,弄得王爵也去了,家也抄了,男人們遠戍到邊關,還不知道那天回來。對了,妹妹,十郎現在可神氣了,你給他說,請他寫封信,把哥哥跟你姊夫恕回來成嗎?」

  霍小玉歎口氣:「他到河西去了一趟,雖然是混得不錯,可是也因得罪了劉學鏞,連長安都不能回,直接從河西就到鄭州去了,有一年多快兩年,我們都沒見面……」

  「這我聽說了,可是十郎也真行,上一任兵部尚書被他整得活活氣死在任上,現在劉侍郎又被他整得辭了官。」

  「啊!這是真的?」

  霍小玉顯得也很興奮,金釵笑道:「假不了,今天上的本子,據說聖上當時就准了,我是聽見消息來報喜的。」

  霍小玉心中是歡喜的,但是轉而一歎道:「看看我這份樣子,還有什麼可喜的呢?」

  「妹妹,別這麼說,病呢,是不太容易好,可是這種病一拖也能拖上幾十年的,爹不是到了八十歲才去世。」

  「我倒沒有這份奢望,只希望十郎回來,讓我能跟他好好再聚上個幾天,也就沒什麼遺憾了。」

  聲音很酸楚,間之令人心碎,金釵也不禁陪著掉了幾滴眼淚,倒是小玉反過去勸她了。

  姊妹倆又談了幾句,霍金釵幾度欲啟齒。但是看見了霍小主的情狀,始終沒開口,那副欲言又止的情形。終於為霍小玉發現了,問道:「二姊,究竟有什麼話,你說好了,我們是手足姊妹,還有什麼不能說?」

  金釵歎了口氣,才紅著臉的道:「妹妹,不瞞你說,我今天來是為了兩件事,一件是哥哥、大姊夫,還有你姊夫的事兒一起來請十郎幫個忙,讓他們早點從戍所回來,第二件事是我單獨的,那是你姊夫托人從邊關帶信回來,說他在那邊苦得很,必須要上下打點,才能少受點罪,最近又得了病,如果不再應付一下,繼續磨下去,恐怕是難以回到中原來了!可是家裡的情況你是知道的,嫂子大姊們雖然比我好一點,但是也幫不了我的忙了……」

  霍小主知道她的意思,連忙道:「這是要緊的,二姊夫從來也沒吃過那種苦,怎麼受得了那種折磨呢?你該早來跟我說一聲的,為他們說人情,要等十郎回到長安來,我才能跟他面求,因為家裡沒一個人了,也沒法子送信去,至於二姊夫要的錢,也是得趕緊送去。」

  「可不是嗎?帶信的人只有半個月的耽擱,我已經張羅了好幾天,可恨的是那些親戚,以前也不是沒求過我們,現在看我們失勢了,竟然連面都避而不見,現在那個帶信的人後天就要走了,我實在沒辦法,只好來……」

  霍小玉沒等她說完道:「我的錢是浣紗經管著,也不知有多少,就在床腳的那口箱子裡,二姊,我可是沒力氣,麻煩你自己爬上去拿吧。」

  金釵搬了個凳子,打開箱子,拿了一迭飛錢,數了一下才道:「這是五千一張的,一共才六張,共計是三十千,可是你姊夫來信說,至少也得個五十千才足打點……」

  霍小玉想了一下才道:「那邊架子還有幾件玉器,是個叫方子逸的送給十郎的,因十郎沒回來,連封都沒拆,我也不知道值多少錢,不過方子逸是十郎一手拉起來的人,聽說現在很抖了,他送的東西,大概還值幾丈,你就拿去質典一下湊湊看。」

  金釵打開一封,她出身王府,自然是識貨的,認得這是上好的和闐玉,雕工又精,每一件都值個十來萬,心中很高興,口中卻道:「我也不知道價錢,只有帶去叫人估估看,如果有得多,我再給你送回來!」

  「那倒不必了,果真有多的話,就分給大姊跟嫂子一點好了,她們的情況雖比你好,也好不到那兒去,何況住在別業裡,也要維持個開銷的。」

  金釵歡天喜地的包起玉器走了,卻也帶走了那三十千飛錢。

  ***

  霍小玉卻因為聽說劉學鏞辭官,李益即可返回長安,心中也高興一點,居然一直坐著,直到浣紗回來!

  可是浣紗看到了她卻嚇了一跳:「小姐,你怎麼坐起來了?還不快躺下來……」

  霍小玉笑笑說:「你走後二姊來了,她告訴我一個消息,我一高興,自覺好多了。」

  「是那兒來的二姊呀?」

  「浣紗,你怎麼了,我還有幾個二姊,自然是金釵……」

  浣紗一掀鼻子道:「原來是她呀,我當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呢,現在她認識你是她的妹妹了,以前她把眼睛長在頭上,就算是進了咱們的門,也只叫老王爺一個人,連夫人都不招呼一聲……」

  「浣紗!不可以這樣,你怎麼老是心胸放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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