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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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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閏英道:「這個當然不必,您是長輩,豈有向一個小輩低頭的?關於過去的事您只要略過不提就是了,剛好姨媽來了,您對姨媽客氣一點,那總不損您的尊嚴吧,彼此是親戚,又是親家,禮貌上也應該如此的。」 「那當然可以,而且也是應該的,可是事情就這樣行了嗎?十郎那小子肯如此甘休?」 盧閏英道:「爹!不是我說您,在這些地方,您的心眼兒是太小了,一直到現在為止,十郎幾曾對您有過一點失禮的地方?為了于老兒的事,您準備把責任推在他一個人頭上,他自己把事情料理好了後,不獨對您毫無怨意,而且還把您極力撇開……」 盧方略略有點愧意,低聲道:「這是以前,那時他還不怎麼樣,還要我的聲援,現在卻不同,他的翅膀硬了,不要任何人的幫助了,他是否還像以前那樣呢?」 盧閏英道:「我想不會有什麼改變的,以前他沒有因為您的權勢地位而特別巴結您,現在也不會對您有所改變的。您之所以心懷不安,完全是您自己在想……」 她措辭算是下了一番思索,沒有用「心虛」兩個字,避免刺激父親。但是盧方仍然聽得懂她的意思,歎了口氣,剛要準備說什麼。 盧閏英又道:「爹!女兒始終不明白,史懷義是您一手提拔起來的部將,他把您擠出河西,您都能忍受,為什麼反而會對自己的女婿這麼不放心呢?」 這句話說得很有力量,比一切的勸解都有效,盧方心中猛自一震,暗忖道:「對啊,我為什麼跟十郎過不去呢?為什麼要搬石頭砸自己的痛腳呢?難道就因為他奪去了河西嗎?其實河西早已經不是我的了,雖然名義上我是升調,但史懷義既是朝廷的支持授意,朝廷一定很清楚內情,我在河西的影響,也只是個空架子而已,倒是入了十郎的掌握,對我還有利些,唉!我真是老朽了,庸人自擾,專找自己的麻煩……」 在口頭上,他卻不能這麼對女兒說,只是苦笑一聲:「在河西,我還有內調一條路走,現在,除了告老回鄉,我就再無退路了,而告老回鄉的滋味我實在不想嘗,我們家鄉的人是最勢利的……」 「再勢利也不能欺負到您頭上吧!」 「那當然不敢,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壯,我不做官了。回家比他們還是強。只是這些年來,我一直是高踞族中的首席,如果一旦丟了官,世態炎涼,那副嘴臉最是叫人難堪的,所以我患得患失之心特重……」 這種心情盧閏英是可以瞭解的,一個每次都被尊推首席的人突然有一天降到次要的地位上去了,雖然仍受著相當的尊敬,但是在受者的心情中,卻是異樣的難堪。 因此她充滿感情地道:「爹!您不會的,您的年紀還輕得很,像王閣老那一大把歲數,都沒有告老,您還可以留朝很多年的,而且女兒也不會讓你告退的。」 這等於是個保證,京官乞休,只是一個下臺的藉口而已,那不是因為真的年邁力衰,不堪任用,而是象徵著失意而去。 盧閏英等於是向父親保證,她會運用她對李益的影響力,儘量保全父親的官位。 這句話如出之於他人之口,盧方一定會很難堪,但是出之于自己的親生女兒,那的確是出之於誠懇的關懷,盧方十分感動地道:「孩子,那倒不必了,正如你所說的,我畢竟是當朝閣相,我不去對付他罷了,他如果存心對付我。自然是防不勝防,否則就是不靠他,我還不太容易倒下來,因為我做事一向很謹慎,倒是你的婚事不能再拖延了,我想你娘把她堂姐接到長安來,也是為著這個。」 盧閏英低頭道:「我想是的,所以她們談起了一個頭,女兒就回避了。」 這是規矩,也是禮教,雖是自己最切身的重要大事,但做女兒家總不能賴在旁邊聽的。 盧方笑道:「你娘大概是怕我跟你表哥鬧得決裂了,誤了你們這頭好婚姻,所以才急急地把親家母接來,商量送你到鄭州去完姻,她談起了沒有?」 盧閏英道:「可能還沒有,娘很要強,在姨媽面前總不能流露出跟您不和的跡象,所以姨娘到了門口時,她再三請您去接一趟……」 盧方輕歎道:「你別為我掩飾了,這是你母親識大體之處,她來求我,實際上是為我留分體面,她如若不招呼我一聲,逕自出迎,沒臉的是我姓盧的,你母親雖然跟我已經鬧得很不愉快了,但是在大體上,她還是給我保全顏面的,這是她的可敬處。」 盧閏英聽父親的口氣已經有軟化示和之意,心中十分高興,連忙道:「爹!您是一家之主,重要大事,自然是要您主持的,何況娘只是在一些小地方跟您意見不合,畢竟是多年夫妻,再怎麼樣也不會跟您過不去的!」 盧方低下頭歎道:「我身為男人,心胸竟不如爾輩女子寬大,想起來實在慚愧,英兒,你已經下定決心要嫁到李家去了?」 「是啊!爹!這門親事是您訂的,而且已經鬧得滿城皆知,天下與聞,女兒說什麼也不能再改悔了。」 「唉!老實說,我心中還是不贊成,這次可不是對十郎有成見,而是我真心為你著想,因為十郎那個人厲害,而且素來嫁女,除非是想女兒高攀。否則一定要擇婿不如我者,這是為了女兒著想,免得嫁過去吃虧……」 「在李家大概不會有這種事,女兒說過了,我家權勢高壓不了他,再說女兒也不願意結那樣的婚姻,靠著娘家的力量在夫家逞威作福並不是光采,反會惹起別人笑娘家沒有家教,長安市上有很多女兒都是被人家休了回家的,可見做媳婦的太跋扈了是沒人受得了的,真到鬧翻了,拚著決裂,一紙休書把人給送回來,父兄勢力再大也無可奈何。那些嬌縱慣了的姑娘家我見過幾個,私下談起,她們都十分後悔,休回家的女兒再嫁很難,在家的日子也很難過,嫁過一次的女兒就不像以前那樣得家人歡心……」 盧方道:「在我家是不會的,英兒,你如果過不慣,盡可回家,爹是萬分的歡迎,什麼都不在乎的。」 盧閏英嬌嗔道:「爹,您是怎麼了,女兒還沒有出嫁,您就先希望女兒被人休回來!」 她依在父親的身上不依,盧方愛憐地拍拍她的肩膀笑道:「爹當然希望你能夠家室和順,百年好合,但是爹的話也正表示爹對你的愛護,爹還真捨不得你嫁出去。」 這父女兩個總算已經完全地消除前些日子所造成的隔閡,而真正地恢復了密切的親情。 但是盧方忽然有一種異樣的體驗,他忽然感到懷中的女兒已經不是昔日嬌婉索抱的幼女,而長大成為婦人。 從她的眼角眉梢間,也多少可以看出她的改變,由她的身形,更可以看出她的成熟。 盧方也突然地明白女兒為什麼一定要守定了李益,再三再四不肯改適了。 他的心中突然湧起了一絲惆悵,這是每一個做父親的人共有的一種心情,他知道已經失去這個女兒了,縱使硬留住她終身不嫁,這個女兒也是屬於別人的。 當然,做父親的不便問女兒,而且也不能說出的,他知道最好的辦法,還是把女兒快點嫁出去的好,他自幼出身膏粱,及壯封疆,入閣拜相,一直都在優悠生活中。而且他也不是一拘謹道學的人,綺羅叢中事並不陌生,也知道一個女兒家,把身子給了一個男人時,也是把心給了那個男人,那是沒有任何力量能挽回的。 當然,因為一開始他對李益的印象極好,認定了是坦腹東床之選,對女兒與李益的接近就沒有太干涉。 李益這傢伙又是最懂得利用機會與最懂得懷春少女情懷的,移乾柴近烈火,那還能免得了嗎?何況他們已經有了身分,縱未正式嫁娶,至少也不能算是桑間濮上,事已至此,他這做老子的何必還一定要矯情呢? 輕輕地歎了口氣:「十郎這傢伙,唉……」 盧閏英不明白老父心中在想些什麼,忙問道:「爹!您又想起十郎什麼不好來了?」 一半是感慨,一半是惆悵,盧方苦笑一聲道:「沒什麼,我是真心地向這小夥子認輸,他處處都先人一著,我跟他鬥氣,怎麼會比得過他呢?現在,劉學鏞是被他嚇破了膽,馬上就要上表辭官,再也不敢跟他作對了。十郎也沒什麼顧忌,可以放心大膽地到長安來了,現在她母親也來了。就此叫他到長安來完婚吧。」 盧閏英雖然很高興聽見這個消息,可是對於要叫李益到長安來完婚,卻不免躊躇,她也不敢保證李益是否會來,因此一時沒有回答,盧方也知道她要說什麼,加了一句道:「這是我唯一的條件,不管他的權勢多大,他的官位還是鄭州的主簿而已,總不能要我堂堂相國千金之女遠嫁吧?他總不能處處佔先,把我這個岳父看得一文不值,我白白地賠出一個女兒,總得要他向我低頭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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