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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〇


  「她難道為這個妒忌?你應該知道,我要兩個人來,只是為了替她分勞,使一些身邊的事有人料理而已,跟買個丫頭有什麼兩樣,只是名分上好聽一點,那兩個姨娘見了你,不都是恭恭敬敬地向你請安,叫你小姐,何嘗敢以你的長輩自居。」

  盧閏英歎了口氣:「爹!你怎麼還是弄不清楚,她們對我如何是一回事,對娘如何又是一回事,她們對我恭敬,是因我姓盧,我是盧家的大小姐,對娘簡慢,則是因為崔家沒有一個站得起來的人,假如娘的親戚中有一個像爹一樣地位的,盧家的親戚敢對她如此嗎?」

  盧方垂頭歎道:「孩子,我知道你說的這些情形都是事實,可是有什麼法子呢,這又不是我們一家如此,在我們這樣人家裡的風氣都是如此的,一個沒有根源的媳婦進了門,始終是不受重視的,要一直等到她有了兒女,還要兒女中有人能夠高居顯赫,才能獲有地位。」

  「這種勢利的習俗不能改變嗎?」

  「談何容易,此風積來已久,而且不僅我們一家如此,天下莫不皆然,在這長安市上,又有幾家能免?」

  盧閏英道:「那你就不能怪娘對十郎如此熱衷了。」

  盧方又深深一歎道:「現在還有什麼好怪的呢,我已經被擊敗了,敗得體無完膚,潰不成軍,敗軍之將不足以言勇,還有什麼好說呢。」

  「爹,你怎麼這樣說,您還是當朝位列三台的閣老,輔佐天子的宰相。」

  「那只是別人看來如此,我的神明中,十郎要哄我下臺,只要一句而已。」

  「十郎不會那麼做的,我也不會讓他這麼做。」

  「他真的那麼做我也不能怪他,咎由我起,其曲在我,他有理由報復我的,可是要我去仰承他的鼻息,我實在做不到,也拉不下這個臉!」

  「爹,你對十郎懷恨如此之深嗎?」

  盧方苦笑道:「我倒不恨他,就怕他恨我,這個年輕人的城府太深,我算是領教了,多少有權有勢的人,都在他手裡倒下去,現在朝中除了當權的郭秦兩府外,誰不怕他,就是跟他共事的兵部尚書高暉,對他也不無警心……」

  「怎麼會呢?高尚書不是一手提拔他起來的嗎?」

  「高暉起初只是借重他扳倒了于老兒,後來則是想借重他去穩定一下河西,可是他到河西,居然能把大局一把抓在手中,除了他之外,誰都掌握不了。」

  「這……不是太危險了嗎?朝廷最忌臣下握權。」

  盧方又是一聲長歎道:「他比那些人聰明,有權而不掌權,或我所知,太子曾往微服私行,跟他秘地會晤了一次,大概他把河西的控制毫無保留地交給了太子,所以太子對他已是言聽計從,相信得無以復加,高暉曾經對我說過,如果太子即位,朝廷裡的官可以由他挑,地想要誰的位子,那個人就得乖乖地讓出來給他。」

  盧閏英對李益的情形並不十分清楚,現在聽父親說起,想來不會錯,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了。

  她固然希望李益能飛黃騰達,但絕不是這種情況,那似乎太快速了,太快的擢升,絕不是好事。

  可是她又說不上來,因為她也明白官場中浮沉的內情,循著正常的途徑,也許永遠都爬不上來。

  青雲富貴榮華之途,是由淵源、機緣及種種的手段才能獲得的,缺了任何一項,都將困頓終身,潦倒一世。

  天下非無才人,但顯著者都為碌碌,就是這個緣故。

  李益的成功,一開始是靠淵源,繼而是掌握機運,而且在機運中展露才華,沒有一點是僥倖而致的。

  可是他的機運能維持多久呢?

  盧方長長一歎:「閏英!你的婚事已經決定了,但是你如果要改悔,爹拚了命也會替你達成的,你知道我說這句話並不是為了我跟十郎之間的隔閡,而是為了你好。」

  盧閏英道:「我知道,爹是怕女兒吃虧。」

  「是的!因為十郎那個人,眼中已經沒有可畏忌的人,誰也降不了他,誰也無法為你撐腰。」

  盧閨英笑笑道:「爹!那是您不瞭解他,在他未顯之前,他也是這個性情,那怕他僅是鄭州的一個主簿,不掌有任何實權,您這個當將宰相也不能夠使他折服的,很久以前,他就說過,那時他剛到我家來,他表示過,他娶女兒是為了女兒這個人,不是為了您的官職與地位。」

  盧方道:「以前我聽了這句話絕不會相信,現在除了相信之外,我實在找不出理由來扳駁他。」

  盧閏英笑道:「我們的婚姻既是以情始,也不會以權勢利害而終,所以我倒不擔心這個。」

  盧方道:「看來你是嫁定他了。」

  盧閏英點點頭,然後才道:「爹,我求您別跟十郎作對了,你們可以好好相處的。」

  盧方道:「現在我還能跟他作對什麼呢?只求他不來找我麻煩,就是托天之幸了。」

  盧閏英道:「我擔保他絕不會如此的。」

  盧方道:「你擔保?你能左右他?」

  「我不能,但是我瞭解他,不管他對您有什麼意見,但是在名分上,他總是您的女婿,無論如何他都要極力地維護您的,他不敢擔上一個欺淩岳丈的名聲吧!」

  盧方不禁黯然,盧閏英再度誠懇地道:「爹!我實在不明白,您為什麼一定要跟十郎過不去,女婿有半子之誼,您其他的那些親戚再親也不會比這個更親了,您就是把河西的基業交給他,也比交給別人靠得住呀。」

  盧方苦笑道:「現在你也知道了,河西已經不能算是我的基業了,只是一層巧妙的制衡關係,使大家對我都有點顧忌,勉強能左右他們一二而已,可是被他那一攪,我什麼都沒有了。」

  「您一定要這麼想,難怪要自苦了,您為什麼不想成是您把一切都交給十郎,讓他去接手,這一來您不是毫無所失,而且抓得更穩了嗎?」

  「單是我這樣想有什麼用,他不這樣想,別人不這樣想,這也是枉然,我也沒有這麼厚臉皮這樣想……」

  盧閏英笑了一笑道:「爹!事實上的確是您把一切交給他的,您促成他的外差,而且是您的總系才使得史懷義對他多所顧忌,也因為有您的緣故,他才能在河西做那許多事,否則憑他一個尚書省劄委的小小京員,到了邊鎮所在,連節帥的面都不一定見得到,那裡還能像他那樣跋扈地放手行事,他成事的確是手中沒有一兵一卒,完全是巧妙地運用各種關係來行事的,那固然是他的聰明與膽識,但是如果他不是一開始就打著是您的女婿的身分,在河西就沒有一人會聽他的,什麼事都辦不了。」

  盧方聽了一怔道:「對呀!嚴格說來,這小子的一切成就,都是沾著我的關係才混出來的,只是他自己會那麼想嗎?」

  盧閏英道:「我想他絕對不敢忘記,他到了河西書信往返頻頻,經過的情形都向您詳細稟報過,而且也多方要求您幫忙,一直到他跟史懷義交惡,派劉侍郎去斡旋,也都是您的力量,只是那位劉大人太窩囊了,跑得去沒幫上一點忙,反而跟他處處唱反調,尤其是回到長安後存心跟他過不去,硬把您給拉了進去……」

  盧方低下了頭,開始有了悔意,的確,這一切都是他自己找的,如果他能始終如一地跟李益輸誠合作,真心地把自己所有的關係與影響力交給李益,全力支持李益,今天,自己將是長安市上最具權勢的人了。

  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鬼迷心竅,硬要跟李益唱反調,結果弄成了今天這個尷尬的局面,想來實在無聊得很。

  盧閏英見父親的意思已經活動了,忙又道:「其實您才是真正地上了劉學鏞的當,他在河西的勢力被十郎挖走了,心有不甘,回來加油添醬,把您說得偏向他那邊去,王閣老到底是老成持重,看得深遠,就不上這個當。」

  盧方一歎道:「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

  「不……不會遲,只要您心中不存歧見,事情仍是很好辦的,尤其是劉學鏞已經退致了,那您只要……」

  盧方連忙道:「要我跟他低頭,那可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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