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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七


  更妙的是桌上放了一個紅封袋,裡面裝了一張十千的飛錢,注明是中秋的節賞。崔允明在沒告假前中秋已過去了,這時候才補發下來,那不是荒天下之大唐嗎?

  不過中秋是有節賞的,由度支司以潤餘分封,他們這一個部門根本沒攤到,也幸虧那時沒領到,這時才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補發下來!

  這是為了什麼呢,為了他跑了一趟鄭州嗎?

  崔允明的確莫名其妙,難以理解,因為他到鄭州去探訪李益告的是事假,也沒人知道他是去看李益,事實上長安的人很少知道李益已赴鄭州履任,大家都還以為李益在東返的途中呢!

  那麼他在公廨中所得到突來的禮遇又是怎麼回事呢?這總不是別人突然感到他們辛勞而加以補償的,一定有個原因,而這原因,也一定與李益有關的。

  到底是什麼原因?崔允明把一個代理他職務的老書吏叫來問過後才明白了。

  第一個原因是由李益身上而來的,那是方子逸來為他告假時,並沒有告事假,而是由東宮太子派了一名長吏來,向部堂官直宣了千歲殿下的口諭,說是太子府對崔允明有所詢示,請他到太子府一段時間,這幾天不再視事,特此知會一聲,嚴諭不得聲張。

  光是這一聲知會,也足可把部曹司鬧得雞飛狗跳,上下不寧了,他們不知道太子調崔允明去幹什麼,當然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了。

  第二件則是太子府來人還調閱了一些歷年部堂上審案判決的案件檔卷,也使得這個冷部門變得重要起來。

  刑部大堂審下的案子定案後,把有關的狀子、畫押的口供以及判詞全文歸檔,才交給他們這個部門謄錄歸檔,以備查核,因為是事後的工作,在刑案審問進行的時間,他們根本就無法過問,所以這個部門才不受重視。

  但是現在不對了,太子府似乎有意要對一些舊日的陳案再行重新審查,找出破綻不全的地方再予翻案。

  這一來也許找不出什麼,也許就能掀起軒然巨波,無怪乎很多人會緊張起來,拚命討好他們,大概是想瞭解到太子府調閱的是那些卷子,心中有鬼的人就便於預行打點了。

  崔允明心中感慨很多,他以前也在刑部堂做過事,知道刑部審案時,往往也會受到人情包圍,關節打點,當然這是舉國的最高司法部堂,多半是重大的案子才移交過來,不可能造成冤獄,但是上官的曲意袒護,避重就輕,把案情減輕則難免有之,真要能清查一次,未嘗不是好事。

  這些事本來是應該絕對守秘的,可是崔允明究竟做了幾年的事情,碰了不少的釘子,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了。

  如果要大家隻字不言,反而會造成更壤的結果,那些人只有挖空心思,重金賄賂,買通一兩個人暗通消息,白白苦了一些奉公守法的人。

  所以他作了一個決定,鄭重地吩咐那個書郎道:「如果只是詢問一下案宗事由,在可能的範圍內不妨略予方便,但是不得私下為之,必須讓每一個人都知道,那就是說不管調閱的案子是誰保管的,都需經署裡每一個人過目所有的卷宗,這樣才可以防止一二不法之徒竄改。」

  那書吏連連頓首道:「是!是!明公見教極是,事實上太子府只是虛張聲勢,第一天來,雷厲風行,只是隨便提了幾本,看都沒看又送回來了。」

  「這是什麼意思呢?」崔允明不懂了。

  「這是一個布餌,本部歷年存卷千萬,誰都記不清那些案子有問題了,可是他們這一調……」

  崔允明立刻懂了,笑著道:「果然妙得很,那些心虛的人,就會自露馬腳,前來打聽,結果反而叫人知道了。」

  書吏點頭道:「正是!前幾天來問訊的人,過一兩天后太子府的人就前來指名要調他們的案卷,近來有人更向署裡每個人都明言宣佈,如果他們所經營的卷宗裡發現有疑問,可以秘密提出來!」

  崔明允不禁大驚,急問道:「有沒有人提?」

  那書吏搖搖頭道:「這就不知道了,太子府雖作那個宣佈,但他們卻是自己地在作主動的偵查,到底那些事件是他們查出來的,那些是我們的人提供的,也弄不清楚。」

  崔允明連連頓足道:「這個宣佈簡直混蛋,不是明著讓我們背黑鍋嗎?那些不是我們提供的消息也歸到我們的頭上來了,別人惹不起東宮,卻沒把我們放在心上,將來報復到我們身上來了,誰能抗得下……」

  才說到這兒,就聽見人接口道:「明公過慮了,也太看得重我們這個地方了,帝都六部部堂,我們這個簽押房是倒楣的地方,平時連正眼都不值得人瞧一下,還能有多大作為,突然蒙受青睞,都是沾了明公的光,絕不是因為東宮長吏的那幾句話。」

  說話的是另一名書吏,也是崔允明平日的斯文朋友,落拓至交,所以跟崔允明說話較為隨便,他接了口,人也踱了進來,然後作了個自嘲的苦笑道:「允明,說句老實話,案卷到了我們這兒,都是已經落案定讞的,根本就沒有什麼毛病可找,也沒有什麼可提供的,東宮要調閱的案件,有四件是從我這兒經手的,可是他們所提示的翻案證據卻是我們所未有的,靠著我們這兒的舊案存卷,那一件案子都翻不了,部堂把案卷交下歸檔存查,早已把一切都彌縫妥當了。」

  這人叫蔡子敬,崔允明忙道:「子敬!你弄清楚了?」

  蔡子敬一笑道:「當然弄清楚了。因為我們這個簽押房裡大部都是窮瘋了,聽了東宮府的宣佈之後,好幾位不眠不休,翻閱舊案,想找點生財之道……」

  崔允明連忙道:「子敬,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相信我們這些同僚不至於如此,他們平時能力微薄,位卑言輕,縱有濟世之心,苦無移風轉俗之力,鬱結於心,困不得志而已。現在有了這個機會,想極力地表現一下,容或有之,我不相信他們是為了圖利。」

  蔡子敬聳聳肩笑道:「允明,你自己是這樣的人,所以才作此想,我卻比你早進這兒幾年,瞭解得也比你深,好吧!也許你心裡一樣明白,只是說得清高一點,自抬身價而已,反正也沒多大關係,因為我們這兒什麼也沒找到。」

  「那東宮為什麼要從我們這兒調卷子呢?」

  蔡子散道:「東官長更是吳伯敏,也是我們的熟人,我把這個問題請教他了,他說東宮早已掌握了很多證據,從我們這兒調卷出去,是為證實昔日的漏洞而已,不過最重要的就是照料提拔一下我們這些苦朋友,使我們受點較好的待遇,這都是令親李十郎關照的。」

  崔允明怔住了,他雖然早已知道是李益的力量,卻沒想到是這個原因。

  蔡子敬似乎知道他又要發性子了,笑笑道:「允明,十郎知你生性耿介,他用別的方法幫助你,你是一定不會接受的,所以只好用這個方法……」

  崔允明道:「這個辦法太傷人尊嚴了。」

  蔡子敬道:「那倒也不然,雖然我知道在檔卷中找不出什麼漏洞,但是部裡對我們的態度突然改變,曲意討好,顯然是他們怕我們找出什麼毛病來,過去的就算找不出什麼,將來他們再審理別的案子時,為了擔慮後事尚可能翻覆,至少會多拿出點良心來,苟能因此督促斯輩,使世道人心多存一分公正,我們在這個冷得像冰凍的屋子裡,幹起這一份人所不屑為工作也能起勁得多。」

  這番話說得崔允明很慚愧,發現自己的器度見識,的確是太狹窄了,而且做法也太刻板了。

  道理是想通了,心裡好多了,可是李益的做法太神玄妙了,那不僅是他一個人學不來,恐怕舉世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得來。

  感慨閒聊了一陣,把手頭的事情處理一下,聽說他已經銷假公出回來,就有部裡的幾處堂官著人前來問候。

  這些人都是部裡的紅員,自然也是長袖善舞之流,平時他們對崔允明正眼都不瞧一下的,雖然為了他跟李益的關係,使得那些人在見面時,有時還會虛偽地客套一番,但是很少像今天這麼樣謙恭而虛心的。

  來問候的人都只懷著一個目的,旁敲側擊,無非都是想瞭解一下他這半個多月,究竟去做了些什東宮府裡既然派人說調他進東宮府去有所詢示,他當然不便說是跑了趟鄭州,只右支吾以對。

  他又是個不善作偽的人,面紅耳赤,有時結結訥訥不知如何自圓其說,他越是言詞恍惚,對方卻越是狐疑心生,既不敢逼他,又不肯放鬆,一面討好他,一面卻又孜孜地問三問四。崔允明實在沒辦法只有道:「允明做了些什麼實在很抱歉,無法奉告,但是允明可以保證與吾公毫無牽連,彼此同在一部,平時多承提攜,允明又不是不知情的人,真要涉及吾公,允明一定早來稟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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