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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三


  賈仙兒道:「不錯!皇帝跟我談過,當捷報初傳的時候皇帝曾過召經廷前大臣,商談這個問題,太子就保薦十郎坐長河西,但反對最力的是他的丈人盧中書,因以作罷,事實上盧中書有職無權,他反對並不能產生多少力量,據說是高暉曾經派人密商十郎,是他自己拒絕了。」

  方子逸道:「這事情我不知道,不過我相信君虞也一定會拒絕的,他力保河西副帥王慕和時,王將軍十分謙虛,一再請他自任艱巨,也被他拒絕了。別人不明其由,我是最清楚的,他手中沒有一個親兵,真要坐上那個位置,勢必將招天下人之忌,處境比史懷義更險更苦,何況他的志向也不在一城一地,退而居於後,留下精神氣力,運用河西的實力,他還可以旁及他處,如果居於河西,整天提心吊膽求自保不遑,何暇他顧呢?」

  崔允明聽得神往道:「高明,高明,表兄在長安時,雖覺其才氣縱橫,不可一世,但是也沒想到他有著這一肚子經天緯地的治國之才!」

  霍小玉道:「這個我早就有感覺到他不是池中物了,像我們母女當初受淩于霍王府,托十一姨覓一枝之依時,只是想找個歸宿,遠離此事非之地,事實上就是這個也很難,因為我大母霍老王妃對我娘銜恨至深,絕不容我們過安穩日子的。可是十郎來了,他那時還只是及榜待選之身,居然敢跟王府來人當面交涉,嚴詞苛責,硬壓住了我大母的氣焰,那時候我就知道他一定不甘雌伏,遲早都能脫穎而出的,只是不知道他發跡得這麼快。」

  賈仙兒笑道:「並不快,他現在也不過是鄭州的五品主簿而已,離登臺拜閣,出將入相還差得很遠哩。」

  霍小玉道:「那只是個暫時的情形……」

  「不!要有一段時間,皇帝跟我說了,十郎才堪重用,只可惜年紀太輕,少年得志,最易樹敵,所以只能賦予重權,不能賦予高位,位元高而權重,即使皇帝視之為心腹手足,恐怕也難以保存他,因為皇帝不能為他而與天下人為敵,像當年的魚朝恩就是一例子,魚監初掌兵權時,並沒有什麼野心,一直到他伏誅時,他也沒有代取天子而有天下之意。」

  方子逸笑道:「這個是必然的,魚朝恩苦在出身,將相無種,漢祖斬白蛇起義,晉末有三十六路煙塵,各自割據稱王,無不起自民間,但從沒有一個寺人太監可以稱尊的,所以魚朝恩能跋扈到後來挾天子以令天下,也是靠著他的這個身分,因為誰都不去防備他……」

  崔允明道:「對!對!魚朝恩若非身為寺人,也做不到以後大權獨攬的局面,在他初起時,比他掌握兵權的人多的是,以汾陽王郭老千歲為例吧,討伐安史之亂時,已是權重天下了,而後征回紇,討突厥,北伐匈奴,不止一次他重領兵權,班師立即解甲,就是怕他的權太重了。」

  賈仙兒點頭道:「你們的看法跟皇帝自然不同,但皇帝的說法也頗有道理。」

  方子逸忙道:「聖上是怎麼樣說的?」

  「皇帝說魚朝恩本來沒有那麼跋扈,對皇帝忠心有餘,敬意不足,那是因為他立過功,救皇帝于生死危難之中,所以一直以為有大恩于皇帝,態度上就不免桀驁了一點,此其一。他身為內監,與皇帝起居出入相共,處得太親密了,敬意也不免稍減一點,這是很自然的,蓋君子不重則不威,有些勇將猛帥,在沙場上威風凜凜,殺氣騰天,只要一瞪眼,其部屬無不戰戰兢兢,威使然也。但回到家中時,一個寵嬖的姬妾可狎之,近使然之,就因為早年君臣之間的關係太近了,皇帝在魚朝恩面前,擺不出什麼架子,久而久之,天威盡失,才變成那個樣子。」

  崔允明不以為然地道:「可是到了後來,魚朝恩霸持朝政,對文武百官,以其好惡而生殺由之,這就太過分了。」

  賈仙兒道:「我提出反詰過,皇帝說,那不能全怪魚朝恩,有些人是嫉他攬權,想把他推下去,所以他才要反擊,有些人是被他抓住了劣跡才把柄而治罪解權,下獄究辦,有些則是他故意為之,考驗對方的氣節,比如說他曾經令內閣學士多人跪朝三日,這對那些人是個侮辱,而且是絕大的侮辱,他看看誰敢有不接受的,所以一開始,他口中說得很凶,而且還把幾個不屈服的立下獄中,但過了一兩天后,立刻就放了出來,而且擢拔升賞,以後對那些人格外恭敬,反倒是一開始就十分順從的人,他不十分重視,仍是設法漸漸汰除了。魚朝恩雖然狂虐,但是他重視人才,獎勵氣節風骨,很多正直忠良之士,只要不過分給他難堪的,他也都容忍尊敬。」

  崔允明道:「看來聖上對魚朝恩似乎很懷念,那皇帝為什麼非翦除他不可呢?」

  賈仙兒笑笑道:「因為他已經權傾天下,而他又不是天子,朝中一批忠良之士,始終在極力反對他,而且皇帝對朝政漸漸連問的權力都沒有了,魚朝恩日近于獨夫,再由他這樣子下去,魚朝恩故不容于天下,唐室的天下也將不保了,治理天下,當從天下著眼,不能全以個人的好惡為取捨,因此看來這位皇帝並不糊塗。」

  霍小玉關切的不是這些,她切問道:「說了半天大姊沒有說出主上對十郎究竟是怎麼個看法?」

  賈仙兒笑道:「皇帝實在識賞他的才華,但也很瞭解他的行事作風,過於求功利而漠視乎人情。有了兩句最中肯的話,就是欲存君臣始終,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用其才的時候,賦予重權,但不俾以高位,酬其勞時,給與高官厚祿,卻不能再掌權,這樣子他才能平平安安的度其一生。否則的話,他的敵人將太多也太強,強得連皇帝都保護不了他。」

  賈仙兒又輕輕一歎:「皇帝跟我解釋得很坦白,也很誠懇,所以我們不必為十郎擔心,朝廷會盡力保存他,但是最好有個人去告訴他一聲,皇帝對他的看法,叫他自己收斂一點,全君臣始終,這已經是很危險的警告了。」

  方子逸點點頭道:「不錯!的確是很危險了,允明你跑一趟最好,這番話不能入於他人之耳,也不能轉自他人之口,而文字又難以表達……」

  崔允明道:「我在衙門裡有公務,抽不開身子,子逸,你交接已經辦好了,正好有空……」

  「允明,我的事情正忙著呢,君虞交代下來的事都是要在長安打點的,別說我走不開,走得開我也不能去。君虞說過了,要我儘快的建起跟河西聯繫的地方來,卻又要不跟他有直接的連系。」

  幾個人一時默然。他們發現皇帝對李益的看法十分正確,尤其是所抱的態度與所采的手段,更十分妥切。李益不是一個容易滿足的人,權利的願望就是難以滿足的,每個人都是如此。

  得不到的人,拚命地設法攫取,有一小部分的人,則努力爭取更多更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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