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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一


  方子逸苦笑道:「夫人說的是,我是被君虞臨時拖去幫忙治工的,實在所知無多,只是來解釋君虞不回長安的原因。」

  賈仙兒笑道:「我們已經明白了,十郎的確有不能回長安的苦衷,並不是有心更遺棄我這個妹子的,知道這一點就夠了,妹子,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霍小玉笑笑道:「大姊!我一直很放心,我知道十郎不是這樣的人,是鮑姨不放心,一定要得到如何如何……」

  賈仙兒想想笑道:「是啊!我本來也是對十郎頗有信心,叫她在我耳邊絮聒了兩天,我也漸漸活動起來了,可見這個女人的話,還真有煽動的能力,女人畢竟是女人,對男人的認識與瞭解,還是男人深刻,我把這話轉給黃大哥時,他就說我多心病又犯,叫我少聽那個女人的話,對朋友要有信心,看來還是他有見地。」

  霍小玉道:「啊!黃大哥來過了?他什麼時候來的?」

  「昨天深夜,他因為不便驚動,所以偷偷地踰牆而入,談了一陣話,有事又走了。」

  霍小玉道:「有什麼事那麼匆忙?不見見就走了?」

  賈仙兒笑道:「你沒見著他,他可見到你了,因為你睡得很熟,他認為你難得一睡,不讓我叫醒你,玉妹,現在你總算知道十郎的情形了,知道他並非負心負情,還是安心養病吧,我相信等一陣子他就會派人來接你了。」

  霍小玉苦笑一下:「大姊!我說過了,我從沒有不放心過,也從沒有懷疑十郎過,我的病也不是由此而起,更不是由此而深,可以說跟他毫無關係。」

  賈仙兒道:「妹子!你別嘴上硬!我聽浣紗說過,前一陣子你已經好了,就在這一段時間內又加劇了,對了,就是那個鮑十一娘來了之後,你的病就加劇了,才十來天,你瘦成什麼樣子,還不是聽了她的話,妹妹。這個女人的話實在是不能聽,更不能留在家裡……」

  霍小玉輕聲歎道:「大姊!我承認是鮑姨來了之後,我的病情加重了,但不是為了她說十郎怎麼樣而起的,我知道她對十郎有偏見,認為十郎太狠心、太薄情,她跟十郎曾經很好過,後來說斷就斷了……」

  崔允明道:「那算什麼,從前她隸名樂籍,明幟以鬻聲色,表兄跟她可以逢場作戲。後來她收了幟,脫了籍,身為人婦,就應該謹守婦道……」

  霍小玉道:「允明,這是你們男人的看法,女人卻不是這麼想,她雖是在籍的時候跟十郎相識,情形你清楚,她並不是貪圖十郎的錢,也沒有賺過十郎的錢,他們在一起時,她的錢並不花得比十郎少。」

  崔允明道:「這個我知道,所以我們都很敬重她,拿她當朋友,可是她脫籍返作人婦,就該知所收斂,須知人言可畏,糾纏下去,對大家都不好。表哥不跟她再作親密的來往也是對的,如果叫人抓住了這個題目告他一狀,說他素行不檢,勾引有夫之婦,那就什麼都完了。」

  霍小玉道:「鮑姨是個怎麼樣的女人,長安城中誰不知道,這一狀告到那兒也不會有人相信。」

  崔允明道:「表嫂!你還是不明白,鮑十一娘在長安樹幟二十多年,相識遍長安,誰都知道她是個怎麼樣的女人,可是她脫了籍,就應該守規矩。」

  方子逸道:「嫂夫人,允明的話很有理,劊子手在市曹處決人,當著千萬人之前,世刀砍下人頭不犯法,因為那是法律賦予他的任務,但是他如果在獄中私自殺了一個人,即使被殺的那個人是一個待決的死囚,第二天就要綁赴市曹處決了,仍然是犯的殺人之罪,同樣一件事,因時地之異,就有不同的後果。」

  賈仙兒笑了道:「方先生的這個比諭雖近苛刻,卻十分妥切,鮑十一娘既然脫了籍,十郎就該疏遠一點,以免落人口實,這正是十郎的可敬之處,說十郎薄情,未免太沒道理,十郎對她難道不夠仁至義盡的,她兒子的那份功名,還是靠著十郎的指點而得的……」

  把臉向了霍小玉道:「妹妹!你說你的病是由於聽了她的話而有了變化,然後你又說不相信她的話,這到底是怎麼個說法呢?」

  霍小玉輕歎一聲:「關於十郎會負情變心那一節,揭的確不信,我的病情變化,則是聽了她帶來的種種消息,尤其是早一些時,有關十郎在河西的種種事情,實在叫人替他擔憂,儘管他的聲名大,在朝的有力之士支持他的也不少,但究竟也只是個新進的官員,一個州縣的主簿,一個部裡暫時借調外員,居然擅殺邊鎮節帥,聽來都難以令人相信!」

  方子逸歎道:「嫂夫人說的是,豈止你長安聽來不敢相信,我整天跟他在一起,也不敢相信,可是,君虞……唉,我真不知要怎麼說才好,他不僅是奇才,行的也是奇跡,他不但那樣做了,而且是早有了計畫要那樣做了,更令人難以相信的是他在誅殺了史懷義的時候,像是已能控制全域,沒有一個人指斥他做得不對,更沒有一個人敢對那件事發半句議論的。我再說一件難以令人理解的事,跟君虞在一起,但見其人其威,看不見他的官,即使他穿的是六品的官服,也掩不住他那逼人的氣勢,在涼州時,多少人的官秩品銜都比他高,可是在他面前,無不畢恭畢敬,戰戰兢兢,唯恐有冒瀆。」

  對這句話首先起反應的是賈仙兒,雙掌一拍道:「可不是,方先生這一提,我也有那麼一個感覺跟十郎相逢客中,我是慕于文才,但不知怎的,見了他之後,好像在隱約間,總有一種其人不可輕侮的感覺,雖然我有一身武功,但是在他面前,我始終覺得他是比我高出一籌的高手,這不僅是我一個人的感覺,而且連我哥哥,外子黃衫客都有著類似的感覺,我們一共是有兩次共曆生死相搏的緊要關頭,一次是在運河上,為棲霞二聖所阻,另一次則是在汾陽王府,搏殺魚朝恩,這兩起敵人的身手都高出我們,而我們也明知十郎是個文人,要靠我們保護,但不知怎的,在我們的心裡,反而因他而有了安定之感,似乎能從他那兒得到保障似的。」

  她歇了口氣,神往地一笑:「而且事實上也確是如此,對棲霞二聖,靠著他箭殪了其中之一而定勝局,誅魚朝恩,也得力于他的周密計畫,不知道是怎麼一個道理!」

  「胸有文章氣自華!」這是崔允明的結論。

  每個人都念著這一句詩,不自而然地點點頭。

  對李益的形容,當然不是這一句詩所能包涵的,而且每個人的心中都有著同樣的一個感受,對李益的形容,也不是能從詩句的表面而去探測的。

  那只是一種概念,一種象徵,真正著重的是氣自華三個字的境界,尤其是那個華字,盡得風流神韻。

  華,是一種形容,一種抽象的感受,但又是由具象而生的感受,華是美好的意思,但這種美好是巍然在上的一種莊嚴的美好。

  李益的意氣之華,當然不僅是由於文章而生。

  可是這句詩卻十分妥切地形容了李益,因為李益是個文人,胸中所有的也只是文章而已。

  最後,賈仙兒輕歎一聲:「玉妹子,你不必替十郎擔心了,聽了我們這些人對他的感受,你自己相信也會有個同感,十郎做的事只有旁人看來認為冒險,其實他思慮周詳,行事穩健,也懂得保護自己,他很少做沒把握的事。」

  霍小玉淒苦地一歎道:「大姊!我知道十郎絕頂聰明,看事深遠,行事有魄力……」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可是你我都知道,他原來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人,我們那次上姑蘇去,就是把錢花光了,才想去賺一筆的。」

  「那也沒有什麼不對呀,將本而求利,而且他選擇的眼光也真不錯,做下去的就是穩賺的生意,我敬重他的就是這一點,他出身不過小康,卻能不為金錢所役,錢在手上,他敢恣意揮霍,手頭拮据時,他會動心思去賺,但是不動歪心思,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他不會假道學,在醇酒美人中,他能毫無拘束地去放縱自己,但是不會沉酒其中,他胸中的感情很豐富,但是不會濫施,他對人不能說沒有機心,但是他有分寸,也有道義,處任何事,他都很冷靜而不衝動,這樣的一個男人,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霍小玉望著這樣一個奇女子她目中忽而流露出一種神奇的光采。不禁心中一動道:「大姊!你似乎……」

  賈仙兒的臉居然紅了一紅,但是她很坦然地道:「不錯,我很欣賞他,如果我不是認識黃大哥在先,我會愛上他的,如果我不是比他大上個十幾歲,即使我認識黃大哥,我仍然會想到要嫁給他。」

  霍小玉萬沒想到這個奇女子心中對李益藏著這樣一份感情,而且有這麼大的勇氣,當著崔允明與方子逸的面也敢說出來。賈仙兒卻大方地一笑道:「我認為這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這既不是什麼羞恥,也不是什麼罪惡……」

  霍小玉尊敬地道:「當然不是,大姊!我認為你是個很勇敢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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