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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七


  「我知道不假,因為事先你並不知道有人會對你不利,不致于事先進了一份東西以備用,但是朝廷卻認為你有這個本事,能造出任何書面證據的。」

  李益不禁默然,他知道一定是朝廷已知他曾冒了於善謙的筆跡,遞呈辭表的事了,這事情有四個人知道,就是自己、高暉、王閣老與盧方,除了自己之外,只有王閣老不可能泄秘,因為這一來,他就等於自承欺君之罪,於善謙的辭章是王閣老代遞的。

  是高暉呢?還是盧方?李益在心中斟酌著。

  高暉已經瞭解到他的心思,懇聲道:「君虞,關於你能摹仿筆跡的事是令嶽密奏朝廷的。」

  「什麼?會是他?」

  李益心中很火,要是高暉洩漏了秘密,他還好過些,因為高暉職責在身,史懷義的事情,給他添了很多麻煩,在名義上,李益是兵部派出去的,又是作他的私人代表,卻遽爾誅殺邊帥,撤換了節度使,那會使他很困擾,尤其是別的節度使,對高暉更加採取不信任的態度了。

  萬想不到的居然是盧方出賣了他。

  高暉道:「君虞,我說令嶽洩漏此事絕非空穴來風,而是太子告訴我的,你可以到太子那兒去查證。」

  「不必了,我相信尚書公的話。」

  「你也應該相信,老實說,你誅殺史懷義的事,對我確是有利有弊,但卻是利多於弊,別人都把我們看成了心腹死黨,認為你的一切都是我在暗中支持的。君虞!現在我們是私室相見,不必拘於官禮,大家還是兄弟相稱吧,何況你在河西的一切,我也真的替你擔當了不少責任,劉學鏞初次把消息傳到長安,朝廷就面諭我調你回京。」

  李益一怔道:「朝廷是什麼意思?我是為朝廷出力。」

  高暉笑道:「我知道我給了你多少支援,可以說極少極少,但是朝廷卻不知道,我也不敢讓朝廷知道,你要明白一件事,就是你的作為,是朝廷之大忌,如果朝廷明白了是你赤手空拳,一個人打出來的天下,你將很危險。」

  李益低頭不語,高暉再度壓低了聲音道:「現在我再告訴你一個極端的私密,天寶安史亂起,哥舒翰兵敗,那是朝廷有意促成的。」

  李益震驚了,失聲道:「是朝廷有意促成的?這是為什麼?那不是拿自己的國祚開玩笑?」

  「哥帥不愧為將材,當今一些名將,多半出其帳下,但是此人驕橫不可一世,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裡,廷旨到達時,他連官服都不穿,更別說什麼擺香案跪接了,范陽初傳兵變,他正在大營中敞服與姬人歡飲歌舞為戲,欽使到達時,他站都沒站起來,伸手要了聖旨,就交給一名歌妓念給他聽,聽完後對欽使說一聲:咱們知道了,告訴李三兒放心,安祿山那小子不成氣候,只要他過來。咱們會把他打發的。」

  「這……實在太過分了。」

  「是的,他出身為胡人,禮教上向來很差,朝廷也不便過分講究。但是這種口氣與態度,已失人臣之道,所以朝廷除他之心,較之討伐安祿山尤烈,但也不敢動他,因為他身擁重兵,當時的將領,多半為其部屬,只有忍著,等安祿山兵臨潼關,時楊國忠為相,增調給他的士卒都是些跟他不和睦的將領,或老弱不堪的羸卒,以軍情驚險為由,把他的心腹部將一一升調他處……」

  「難道哥舒翰自己不明白?」

  「哥舒翰狂妄,以能戰自許,什麼樣的兵他都不在乎,此其一,而且朝廷又暗遣謀士在他身邊,向他進言說這些人平時不聽調度,朝廷是想借他的虎威之鎮,勸哥舒翰接了下來,就用這些人去跟安祿山拼戰,雙方對耗。等到把兩邊的人都拼得差不多時,再召來他的心腹部卒,一攻而克,不僅建下了不世的功業,而且天下兵馬,盡歸他的屬下了。」

  李益點頭道:「這番話是很動人的,哥舒翰一定會聽得進,而且以他的將才,也真能做得到。」

  「不錯,當時他將兵二十萬,有五萬是他的親信,十五萬是外調的軍隊,而安祿山的兵力不過才三十萬人,他的親信部屬駐守附近的有三十多萬,哥舒翰自己很放心,而且還真有兩下子,數度接觸奇兵迭出,安祿山折了將近五萬人,他只損失了五千多,捷報頻傳,使他的氣勢更盛,又訂下了一個出擊計畫,把外調的十多萬人分兩翼猛攻安軍靈寶大營,然後他自己親率五萬親兵,居中配合,這一戰應可成功的,但是楊國忠跟那些將領說好了,出擊時佯為力攻,等到他的中軍臨敵時,兩翼忽退,連潼關都不守了,回軍保長安,他的五萬軍卻要獨力撐拒安祿山二十多萬的大軍,自然不是敵手,共敗之後,只有兩三千人退回潼關,朝廷卻派人去說他貽誤軍機,應加賜死。」

  李益道:「他不是被擒而死于安祿山之手的嗎?」

  「那是朝廷的說法,為的是騙騙他的那些舊部而已,但是事機並沒有保密,泄出後,那些人譁然而變,投了安祿山,才使得范陽兵變,終成巨禍。」

  李益默默無言,高暉繼續道:「朝中武將論功業之勳,彪炳之隆,無過於郭老令公汾陽王,其實汾陽王別無他長,懂得人臣之道而已,平生將兵,不下數十度,卻從不戀棧,班師回朝,第一件事就是請釋兵權,爵進王公,食邑汾陽,卻在長安建府第,這才是朝廷心中的好臣子,所以汾陽王雖然鯁直敢言立朝,得罪了不知多少人,更不知有多少人上表章彈劾他,卻仍然屹立不動,君虞,你要學學他的樣子,才是晉身青雲之階。」

  李益忽而笑道:「兄長,朝廷的意思究竟如何?」

  高暉道:「有九處邊鎮,秘密上表,要求殺你。」

  李益道:「這個小弟倒不擔心,他們敢提出這個請求,朝廷卻不敢接受的。」

  高暉道:「朝廷猶疑難決,因為老一輩的廷臣中對你反感很深,只有太子一力支持你,說你功在臣家,才堪大用,為國宣勞,平緩邊患,不用朝廷一兵一卒,以一介書生,力挽狂瀾,懲頑將,誅桀國,鎮凶胡,功業之隆,直追漢班定遠侯而有過之,罵那些人嫉才,力主重用你。」

  李益的臉上也沒有現出感激之色,只是淡淡地道:「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高暉輕歎道:「大概也只得如此了,朝廷的立場很難,太子是未來的儲君,說的話自然有相當見地與力量。但那些重臣的意見也不能不顧,他們所持的理由是你過分越權,以下瀆上,愚兄只有替你頂上,說是一切都是由兵部決策,你只是受命行事而已,這個理由總算塞住了他們的口,不過有一件事,卻使你很委屈。」

  李益淡淡一笑道:「我知道,兄長既然把一切的責任都攬了去,那麼我只是奉命行事,聊能稱職而已,功勳兩個字是談不上了。」

  高暉有點歉然道:「賢弟,不是愚兄有意攬去你的功績,因為有些內情,朝廷知道,卻不能公開告訴大家,在臣序而言,你是做得過分了,一個新進的從六品外員,居然能未經廷諭,遽誅節帥,左右欽使,尤其是那個劉學鏞,他對你最為不滿。」

  「這個我知道,在涼州,我對他是太不恭敬,但是事出無奈,變象已生,如果沒有非常的霹靂手段,勢必要弄得一團糟,這位老先生又實在不行,不得已,我只好越權行事,那才算把事情隱了下來的。」

  「我知道,不過他提出來的理由也很難駁倒,他說假如每個人都像你,整個天下將陷於混亂,此風萬不可長。」

  李益笑道:「我想像得到的,所以我的安排並沒有越權,誅殺史懷義固為從權,後來是以兵部兵符而行的,立王慕和也是假他之名而宣佈的,甚至於以後每一件事,我都沒有居名,只是居後參贊而已。」

  高暉苦笑道:「幸虧你有這樣的安排,我才能替你擔待,否則誰也無法庇護你了。」

  李益道:「結果究竟如何呢?」

  高暉道:「結果自然不了了之,你在河西的功勞,雖是有目共睹,但是無據可考,只有略而不提了,只有你督促修城淩河之功是分內之職,成績著然,部議升兩級為從五品員外,著即銷差赴原任,容後再改調。」

  李益一笑道:「這已經是出於我的望外了。」

  高暉道:「兄弟!希望你能諒解,這還是我跟太子力爭才爭到的,我到這兒來,就是為了要告訴你這件事,取得你的諒解,還有的就是河西的……」

  李益道:「兄長不提,小弟也準備把一切都交出來的,只因為手續繁雜,而且又是層層相連相制一時難以理出個頭緒來,俟小弟理出個頭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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