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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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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句順水人情的客氣話,史懷義說來並不很熱衷,因為他很清楚,邊鎮奏請留後,只是一道手續,朝廷從無不准的,節度使自擇繼承人,早已成為風氣了。 但李益的回答卻使他很意外:「督帥所托,再晚當得記在心中,但到時恐怕難以為力,因為留後要在任的節度使舉奏請旨賜准,如若無人薦舉,朝廷也未便指定……」 史懷義費了半天才想明瞭他的話中之意,臉色就不太自然了,冷冷地道:「公子是說下官當不了那麼久?」 「是的,調戍之策雖議出於兵部,但發自天裁,涼州是第一個施行的地方,督帥的這種態度,恐怕很難取得朝廷的諒解,尤其是聽見消息後,集結全部兵員……」 史懷義心中雖然已有成竹,但是對李益的這番話還是很著急的,連忙解釋道:「公子別以為下官此舉是別有用心,涼州全部兵員不過七萬多人,造不起反來的。」 李益笑道:「督帥又誤會了,督帥一片為國之忱,朝廷是深知的,誰也不會想到督帥會有不臣之心。」 史懷義籲了口氣道:「公子明鑒,下官調集兵員,是因為這幾天胡人齊集涼州塞外,佈陣於春玉海與白亭湖之間,距本府不過百餘裡,下官不得不備。」 李益一笑道:「其實督帥是多慮了,他們聚居塞外,是因為每年一度的大公會議在此召開,來的胡人雖多,只是各部汗的親兵而已,突厥內分為幾十部,時起衝突,問題很多,一時團結不起來。」 史懷義臉色微變道:「公子是聽誰講的?哦!我忘了,公子昨夜到過王慕和的胡城,想必是從那兒聽來的!」 李益道:「府衛兵員多半是督帥的親信,再晚到過胡城的事,督帥早就知道了。」 史懷義訕然道:「下官回到帥幕就跟羅老夫子商量了一下,立即就趕到公子這兒來了,下官齊集兵員,原是為防備胡人蠢動,都是該死的羅春霆,信口謅了一套胡話,說是公子一介斯文,恐怕受不得驚嚇,說來寬慰公子安心。」 李益道:「這麼說來,關於調戍的問題……」 史懷義道:「自然也提一提,但是事關重大,未能草率決定,下官等事後再跟他們詳細磋商後,務必要勸說他們履行的,所以下官已經叫羅老夫子著手草擬,分成調配的計畫,李公子不信,可以去查證一下。」 李益道:「那倒不必,再晚相信羅老夫子一定正在著手草擬,因為那本是做給再晚看的。」 史懷義一怔道:「李公子這話是怎麼說呢?」 李益道:「胡人們齊集塞外是十天以前的事,督帥卻是在四天之前才啟程到各衛所將人員調來,可見在督帥的心中,已明知胡酋齊集會聚,只是例行的會眾,不值得重視,因此督帥調集兵員顯然是另有他故。」 史懷義臉上的寒意更深,心中的怯意也加深了:「李公子,邊塞的軍情你不清楚,最好不要亂作揣測。」 李益笑道:「再晚既然受命來代兵部協調易戍之策,自然對邊情有個瞭解,而且再晚曾經參謀過狙殺魚朝恩之役,自然也不是個聽見兵刃之聲就嚇得面無人色的文弱之士,且督帥根本就沒有易戍之意,卻叫羅老夫子著手草擬分戍的計畫,豈不是應付再晚的話?何況分戍之舉,調動了全部的兵員,何等重大,督帥卻叫一名文案師爺來計畫,那更是笑話了,掩耳盜鈴,益見司馬昭之心!」 史懷義臉色更難看了:「李公子是指本帥有反意?」 他的態度實在不夠沉著,有時自稱下官,有時又自稱本帥,那完全是根據他的情緒而定,他在委屈求全的時候,才自稱下官謙虛一番,等到他認為事情已經不必妥協,立刻就恢復了本帥的稱呼。 這種隨態度而改變,足以證明他是個多疑善變的人,但也顯示了他內心的缺點,所以李益的態度反而從容起來了,淡淡地道:「你不敢,因為你自己明白,涼州一地只有七萬兵員,還不足以抗天朝大軍,但是卻沾了遠處邊陲的光,朝廷不至於勞師動眾,遣師遠伐,但求相安無事就行了,所以督帥才把易戍之議不當回事。」 史懷義臉色又變了一陣,才冷笑道:「李公子原來是個明白人,那倒反而好說話了。」 李益笑道:「再晚明白,只怕督帥不明白,涼州離朝廷雖遠,卻把持了秦中門戶,而且在其他諸鎮中,離長安是最近的,更為重要的是涼州與長安之間,沒有大軍扼守,所以朝廷對涼州最為注意,絕不容一人把持,否則也不會叫督帥來把家嶽擠了回去,調戍之策,在別處可以不行,在涼州卻必須貫徹力行,使朝廷能直接掌握,督帥這種種行為,豈是朝廷所能容!」 語氣越來越峻厲,史懷義不其而然地從這個年輕人身上,感到了森森的殺氣,連忙又賠禮道:「公子明教,下官立刻就著手準備易戍事務。」 李益冷笑道:「太晚了,來不及了!現在就算督帥願意易戍,別的人也不會答應督帥罷手了。」 史懷義又是一驚道:「李公子此言何意?」 李益沉聲道:「那些因為私移城磚來營建私宅的將尉們在督帥危言聳聽之下,才貿然地把部卒晝夜兼行,放棄了本身戍守的職責而齊集涼州,就等著督帥發動一次奇襲,而將功折罪的,他們怎肯輕易的接受易戍而放著一個隨時可被殺頭的罪名在那兒呢?」 史懷義這次是真正沉不住氣了,霍地起立,進前一步,逼近李益的身邊,習慣地伸手握向腰間,可是他穿著便裝,腰間並沒有帶劍,他摸不到什麼時,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萬分尷尬地乾笑了一聲:「李公子,這可不是開玩笑的,這種話關係非淺,沒有證據,怎可輕易出口!」 李益見他如此著慌,可見自己的猜測完全正確,於是更具信心,乾脆唬到底,笑笑道:「督帥,再晚既然敢說出來,自然就有相當的證據。」 「什麼證據?」 「這個,在此時此刻,自是不便提出在督帥之前。督帥,朝廷苦心把你培植起來,漸漸地才接替了家嶽的職權,那絕不是靠著你一個人爭氣有出息才辦得了的,明地暗裡,總要有很多人幫助支持你才行的,督帥想想,你待人是否會比家岳更寬厚呢?」 這似乎是題外話,但史懷義的汗水已從額上滾流而下,因為李益的話中有話,在亮出他的證據。 這些證據,看來確有其事而非空穴來風了,李益更加重他的緊張,進一步逼著他:「督帥待人不會比家岳寬厚多少,而那些人都是家嶽的袍澤舊部,何以要寧肯背叛故主之險來支持督帥?這不是為了跟督帥的交情,而是為了朝廷之托,他們能於昔日支持督帥,自然也能於現在反對督帥……」 史懷義的反應幾乎是難以相信的衝動,大聲叫道:「是那一個,那一個混帳東西,我是為他們著想,犯罪的是他們。我是為他們設法擺脫,他們竟忘恩負義地出賣我,李公子,你說出那個人來,我先劈了他……」 李益負手冷笑道:「督帥,這話不是問得太幼稚嗎?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麼知道?」 史懷義嗒然若失,他也知道這話太幼稚,李益絕不肯說出什麼人的。好在他神色一轉,又淡然一笑道:「沒關係,本帥最多擔個失察的不是,那幾個叛賊,卻非死不可,私拆城磚而營私宅是死罪,身居守戍而為之,是知法而犯法罪加一等,本帥可以不待朝令而先斬了他。」 李益淡淡地道:「督帥總得先找出是什麼人才能加以處置,總不成五衛郎將全部加以處置吧?」 史懷義忽然發現這個年輕人的厲害了,因為李益太冷靜,似乎一切都已胸有成竹,吃定了自己似的,以堂堂一鎮節度使,來訪一個新進的綠豆芝麻官兒,史懷義本就感到十分委屈,李益的這個態度他受不了。 因此,他知道必須先要鎮住這個年輕人,事情才能有轉機,所以他的神色一轉為倨傲:「李公子你要明白,本帥所以如此客氣,完全是為了私誼以及對盧恩相的尊敬,如果站在公事上,僅憑部裡一個委員,本帥根本可以不加理會。」 李益仍是含笑道:「是的,再晚初到涼州,按照公事手續,趨帥府投文叩詣,就沒有看著督帥大人的金面,只由一名老夫子敷衍幾句,賞了二十兩金子……」 史懷義以為李益還記恨那件事,口氣略略緩和了一點道:「那是羅春霆糊塗,沒有弄清公子的底細,本帥知道公子是盧公的乘龍快婿後,深咎失禮,立即就來回拜道歉,在人情上,本帥也已經盡到禮數,相信盧公知道了,對本帥也不致再加苛責。」 李益笑道:「當然不會,家岳對督帥很敬重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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