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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一


  李益的心定了,也知道可以進行下一步了,所以他把結果談得更為精采,告一段落後,他才輕描淡寫地把高暉的私函取出來,簡略地談了一下調兵的計畫,當然還說了一番理由,那是暗示著朝廷對史懷義的寄望,而且說這麼一來,史懷義手中的兵力雖然少了,但是每一處都是他的舊部占了多數,足可控制四郡了。

  史懷義只聽得滿身大汗,因為這個計畫對他的關係太重大了,訥然道:「君虞兄,這件事非同小可,我還要詳加考慮一下才行,而且有兩個情況,高門兄可能還不太瞭解,我接掌河西後,那幾郡對我並不太合作,如果把我的兵都分調出去,調來的卻全是他們的人,一旦有什麼舉動,我這邊豈不是空無一人?」

  「高尚書認為督師大才,為國之干城,所以才把這個計畫首先讓督帥知曉,將帥引納私人,是為驕悍之源,高尚書這個計畫,正為制裁這等驕橫將帥而設。督帥來到河西時,未帶一兵一卒,而終能萬眾歸心,高尚書才想請督帥多辛苦一點,把那些人的士卒也好好他訓練一下。」

  「老弟,你不知道帶兵的苦處,這太難了,尤其是這種人,跟慣了一個主帥,換了個就不肯聽調度了……」

  李益笑笑道:「督帥現有的這些人也是從家嶽那兒接過來的,卻沒有遇到所述的困難呀!」

  「那……情形不同,我是跟他們相處了多年,彼此慢慢才習慣了過來,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些感情,突然把他們調走他處,恐怕他們也不太願意。」

  李益淡淡地道:「高尚書就是根據京中接獲的密報,才設想了這個計畫,戍卒久居一地,也很容易養成怠忽之心,尤其是一些中級的營官們,更是貪圖安逸,竟把涼州當汴州了,拆城營產,藏嬌金屋,作久居之計了,如此下去,壯志日消,一旦真的有事,也不能再倚仗他們……」

  史怪義心中一動道:「這是沒有的事,邊境生活枯燥,朝廷有鑑於此,才把一些罪犯入官的眷屬妾女,配發來此充作營妓,以解征人鄉思,逢場作戲,容或有之,絕不會留作家室的,因為那些營妓都是官妓的身分,也不容許他們自主以就歸宿的。」

  李益笑道:「這是傳聞而已,居然還有人說這些營官,拆了城磚來建私宅,高尚書要我出來督修城塞,主要的也是看看有沒有這回事。」

  史懷義神色一變道:「有沒有這種情形呢?」

  李益笑道:「當然不會有,即或有之,小弟看在家岳與督帥的情分上,也要加以掩飾一二,不過由此可見,戍軍人居一地,弊端在所難免,督帥今後留心一下就是,這種事如果認真徹究起來,只要有一兩件,督帥身上的干係也就不輕,千萬大意不得,這次協同兄弟出來督促修城的方子逸是個大行家,城磚尺寸大小寬薄,雖然代有不同,但他卻能分得清清楚楚,我叫他在勘察時,也替督帥留心一下就是,至於高尚書的計畫……」

  史懷義已經聽出語氣不對了,連忙道:「我回去當再研究一下,如若可行,我一定盡力促成,即使有礙難之處,也會向高門兄詳細解釋的。」

  「是的!是的!兄弟只要有個答覆給高尚書就行了,這個計畫所以不立即見諸於實施,也是考慮到情況或許有不如所想像的那麼單純,萬一見諸露布而不能行,豈不有損朝廷威信,也顯得高兄行事過於草率、對他這個新任尚書的能力,朝廷也會起了懷疑了,所以高兄也很為難。」

  話說得平和,暗示性卻頗為濃烈,而且巧妙地把計畫套到高暉頭上,作為高暉膺任兵部尚書後立意興革的第一道改革,自然關係未來的進退盛衰,這表示高暉也是事在必行,史懷義既是受教於已故的高大人,而且又把計畫私下密商於先,更是把史懷義視作自己人,因此雖然李益說得不是非常肯定,卻也已不容推鋅了。

  妙的是他更巧妙地把帥府部屬和拆磚的事點成了人情,卻又指明了這事可大可小,這時候也才讓史懷義瞭解到那些人情就是警告了。聽他說起計畫是專為對付驕兵悍將的,史怪義心中更覺得狐疑了,忙又試探地道:「別人不知我,高門兄應該知道,難道他認為我也是驕兵悍將嗎?」

  「那當然不會,正因為高兄將督帥視作自己人,所以才要兄弟先容以祈求督帥諒解,調戍之計,表面上看是督帥吃了點虧,減少了將近兩萬人,但是由實利上看,河西四郡連同本郡合起來的二十萬人馬?完全置於督帥的掌握中,因為無論在那一郡,都是督的手下的人居多數,當初兄弟受命之際就曾提出過,恐怕督帥不會答應,高兄卻笑著告訴兄弟說──別人我不知道,史帥我最清楚的,他絕不是握住了兵權不肯放的人……」

  史懷義不作聲了,他在李益的話裡聽出了危險,這番話是不是高暉說的還很難講,但不管是誰講的,這已經表示了充分的警告,看起來這個年輕人的確是厲害,笑裡藏刀,笑談之間,卻已布下了一座刀山劍陣。

  先前聽他談到如何把於善謙逼得自上辭表,又如何地一氣咯血而死,史懷義還十分激昂,連聲稱好,但是現在輪到自己受逼時,卻不是滋味了。

  計畫並不是不好,史懷義也不想擁兵自重,只是他知道這計畫很難行得通,而行不通的理由卻又無法出口,這才是史懷義深感苦惱的地方。

  不錯,由於連年的兵災甫定,朝威不振,節度使區由原有的十個,擴展到三十九個,像現在的河西四郡,原先都是在河西節度使區的範圍內分出去的。

  那四個節度使原先都是盧方的部屬,分駐四郡而已,慢慢的為了軍事戰略上的需要,他們的人員擴充增加了,增加到主帥難以控制了,才另行劃定轄區,成立了一個新的節度使區,將驕山於兵悍,節度使因為手擁重兵而罔顧朝廷的旨令。這種情形同樣也存在于節度使區內,一些部將們到了自己所領的兵員能左右到主帥大勢時,他們對主帥的尊敬也就不如往昔了。

  史懷義很清楚,在河西本郡的這幾萬軍卒中,他也未能完全控制,假如調了出去,他們在另外四郡裡成為多數之後,形勢將更糟,很可能會發展到把主帥他擠掉,形成一批新的勢力擁有者。

  但是這種情形他不能說,說了出來,徒然顯得自己無能,朝廷派他來接替盧方,原是看中了他的才幹,假如知道他並不能控制大局,是否還會要他留任呢?

  史懷義沉吟良久,還是無法決定。

  李益也不催他,只是笑道:「如此軍國大計,當然不能在倉卒間就成定案的,督帥可以詳細地研究一下,好在兄弟在此還有幾天耽擱,在完工之前能有個回答就行了,不過那個時候卻一定要有個明確的答案,因為兄弟還要到那四郡去個別接觸,以期達成使命。」

  這又是一個警告,告訴他考慮的結果仍要遵行的,因為這是一個整體的計畫。

  史懷義滿懷心事地告辭了,李益很放心,因為他知道安排在羅春霆身上的一看棋一定會生效的。

  ***

  當夜,他睡得很安心,第二天方子逸跟太守一起來了,商量的是如何進行修築城塞的事宜。

  楊夢雲這次的態度很恭敬,雖然在品秩上,他是正六品,比李益的從六品還要高一級,資歷尤比李益深,但是李益是京師簡派的特差,所以楊太守口口聲聲都稱上差,態度跡近阿諛。

  對方子逸所提的種種要求,楊夢雲一口答應了下來,涼州地方雖居邊境,但是卻十分富饒。

  居民為漢胡雜處,但那些胡人俱已歸化了,他們多半是商賈,很有錢,對官府的攤派很少打折扣,李益又有著京中撥下的治城款項,金錢上已經沒有問題。

  人工也沒有問題,廝役雖然湊不足那麼多,但這兒是流放區,有的是各地解送前來流放的人犯,他們就是來做苦工代刑的,李益跟督帥署的關係如此密切,調用流犯勞力自然也沒問題。

  所以三言兩語,就把公事談妥了,因為方子逸勘察的結果,超出預算很多,楊太守很懂事,一力承擔了多出的支費由他同郡內的大戶分攤,而且還自承過失,說由於中報不詳實才造成這種錯誤,請求李益曲予成全。

  錯處並不是楊太守的,他所申奏的待修之處是城牆已經傾塌了的,有些地方以前督促修城的主宮留下來的紕漏,稍加掩飾就可以過得去了,但是要認真來做,工程就大了,即使把朝廷所撥的款項全部用上,也欠缺了一大筆,認真地追溯責任,牽連就大了,馬馬虎虎地過去,又失去了李益樸實施工的本衷,這使李益很為難。

  既然楊太守肯把欠缺的款項湊集起來,李益也就樂得順水推舟地做次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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