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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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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逸歎道:「我也不是不隨和,正因為我懂得此中利害,實在無法做得下去,像這次施工,如果省下兩成是可以的,表面上看來差一點,卻不會影響到堅實,但是聽人說以前施工者,同樣的情形,所費不過十分一二,那就難以相信了。」 「沒有什麼不能相信,我也可以做得到,只是要老天爺幫忙不下雨……」 「就是這話,我還填補了許多地方,圯道下面都是空的,那都是因為施工者偷工減料,不認真填實之故,那種做法,我是絕對無法同意的,我籌畫的工程不怕雨,就是在大雨中,也可以照常施工,因我的基礎打得實……」 李益道:「這次我是慷他人之概,所以不在乎浪費而力求其盡善盡美,讓你好多留一點斟酌之處,以為日後之謀,那就是你的本錢了,只要篤務求實,從中略事營謀是可以的,但是有一點是最重要的。」 方子逸請教道:「是那一點?」 李益道:「就是對那些督促工夫的役隸們一定要嚴,杜絕其營弊之道,要求他們切實力行,千萬不可讓他們得到太多的權利,更不可依賴信任他們太多,小人得勢,弊端必生,禍亂之由,每於此生。」 方子逸歎道:「多承教誨,君虞,在同輩的文友中對你的少年得意,屢膺異遇都感到很嫉忌,有人說你運氣好,有人說你善於鑽營,當然也有人為你說好話的,但只是說你才華過人,直到今天,我才瞭解到你之所以成功的原因,固然他們說的都有一點,但不是真正的原因。」 「哦!真正的原因是什麼?」 「這個我無以名之,勉強說是你的幹練吧,因為每一件事你幾乎部是深入究裡,洞悉一切,然後再適當地處之以宜,可是這種幹練應該是多年的經驗中磨出來的,以你的年齡以及經歷,卻又不可能有此經驗,但是這種能力,又不是天賦的,所以我實在不知怎麼說才好。」 李益有點得意,但又有點感慨地道:「子逸,你說得對,這些能力不是天賦,而是我一點一滴地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沒事的時候,就拿出來反復思考推敲,從我中試之後,足足等了一年才派缺,在這一年當中,我沒有閒居在一地,跑了一趟江南,多少也學了不少,而且我初到長安時,恣意揮霍,各方面的人都交,注意他們的談話,瞭解每一個圈子的行情,混出來的眉目。」 「可是你也不可能學得這麼多?」 李益笑了:「事實上並不複雜,一理通而百理通,在官場裡,不管那一個衙門,轉來轉去都是這些手法,別人以讀書為致仕之道,我卻以做事為登仕之門,如此而已。」 方子逸歎道:「高明,高明!聽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君虞,你是從那兒得來這份靈感的?」 李益笑道:「沒有人教我,是我自己發現的,因為我看很多人都從經書上求道理,要想出人頭地,必須另求他徑,這一條路上擠的人太多,雖然經書上的道理都是先賢先哲的治事經世之道,但只是一個大綱要而已,對實務沒多少用處,孝悌忠信,要人人都成為聖賢君子,即使人人都成為孔孟,又能如何呢?何況孔孟之紀,正當春秋諸侯封建之時,時勢國情,都與現在不同,道理也不大同。」 方子逸道:「大道理是不錯的。」 「那當然,可是那只要幾個字,幾句話就一貫而通,用不著再費畢生的精力去鑽營,而每個人都在那上面去鑽營,說來說去也還是那些陳腔濫調,表現不出個人的才華來。夫子之道,一言以蔽之,忠恕而已,論語上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後世立此為教,實在是誤盡眾生,下愚者摸索終生,所得為忠恕二字,上智者窮研畢生,也未能超於忠恕之外,就算能身體力行,也不過忠能予君,恕以待人,強國富民之道,又豈是忠恕所能致之哉?」 方子逸道:「君虞,這個太過武斷了,經書上的道理不僅是忠恕,還有很多細節……」 李益道:「不錯,經書上對士子進修之道,還有很多指示,但也只是一些廢話,就以『使民以時』這四個字,說起來簡單,難的是做,如何使民以時,假如不對民生耕稼工藝等項,作過深入的研究,就很難把握得住。」 方子逸道:「聖人立教原是以實務為重,不尚空論的。」 李益道:「五經之原意或是如此,可是聖人把修齊治平之道說得太多,太詳細了,那原是叫人行的,但後世立為典範,變成叫人去研究了,從啟蒙讀書開始,先一句句的背下來,再慢慢地開講,逐漸闡明其義,然後才著文撰篇,抒述心得,把這些都弄通了,才能混得一頓衣冠,一個人的半輩子已經去了,還能做些什麼?」 「君虞!你的意思是摒棄經書?」 「我沒有這個意思,但因時代不同;經書上的一些道理已不足以應付今日之世,也不合於今日之世,但是不明白這些經道,就無法踏進致仕之門。」 方子逸苦笑道:「是啊,我從前也是存著這個心,故而在經學之外另治一學,因興趣之故,專攻土木,在這方面我相信能及者無多,可是就為了十三經沒有弄通,竟被遠摒於宦途之外,身具厚生天下之能,奈何報效無門……」 李益笑道:「子逸,你有了這項專才,求一官本非難事,那是你圓通之道沒有研究透之故,如今你早投向圓通宗的大宗師的門下,必有飛黃騰達之日。」 「圓通宗?這是那一個宗派,我什麼時候投向此門的?大宗師又是那一位大賢?」 「圓通宗雖未正式具名,但其道行之久,源流之遠,遠在諸子百家之上,因其背經離道,為儒家所不取,故而未為世傳,它的門人也不便自承,其實這一宗所攻的即為處世圓滑,又善心機,旁敲側擊,法門眾多……」 方子逸忙道:「君虞,這位大宗師究竟是誰?」 李益笑道:「以前是誰,我不知道,但是我李君虞就仕以來,此職舍我之外,其誰敢當?」 方子逸這才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但也無限欽佩地道:「君虞,這圓通兩個字虧你想的,初看上去,似乎不太雅,但仔細想來,竟沒有別的字能代替它。」 李益點頭道:「不錯,我設想這兩個字時,也確實下了一番功夫,圓最利為用而為百形之祖,試觀草木之莖,百獸百禽之體,莫不以圓為其主形,若車之輪也,載重千鈞,而一夫能動之,遠行千里而不損其形,這些都是圓之可貴之處。其次講到通,這就更難了,通者無滯無阻也,知曉萬物,無往而不利,一個人若是致身於仕,斷然不可少此二字真訣。」 方子逸拱手道:「承教!承教!夫子之道,仰之不高,鑽之則堅,學生一下子記不了這麼多,好在尚有時日。尚祈夫手耳提面命,隨時賜教,今日受惠已多,請容辭。」 他也像開玩笑般地告退,盧安與秋鴻自然也知趣地退下了,小紅把那柄萬民傘收好了,侍候李益就寢,李益卻仍意有未盡地道:「小紅,你在旁邊一直笑,大概是不同意我的話,不妨捉出來我們研究研究。」 小紅笑道:「爺的面前有我說話的地方麼?」 李益道:「但說不妨,我這個人執善而不固執,只要有理,我總是虛心接受的。」 「我可不懂什麼大道理,但是只聽說以方正教人,從沒有以圓通教人的!」 李益笑道:「方正是教人立己修德,圓通則是教人如何做官的,兩者並不衝突。我並不是要人內外具圓,而是智圓行方,也就是所謂的外圓而內方,就像用的錢一樣。外形為圓,無角無棱,不易毀損,其孔為方,是為守正不偏,這才是真正的處世之道,我舉個例子給你看吧。」 他隨手拿起桌上的一個圓形的銅制鎮錢以及一方四角形的石硯,一本書。先用石硯豎了起來,用手向前摧送,到了那本書的面前,笑道:「這塊石硯是方的,推送時已經費力逾倍了,遇有阻礙,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是把書移開,一個是停滯不前,這兩個辦法都不好吧!移書則變動太多,停留則屈己太甚,可是這圓形的鎮錢就不同了,只要稍微多加點力,就從上面滾過去了,既沒有破壞到書,也沒有妨礙到自己的行通,現在你懂了吧!」 小紅道:「懂是懂了,可是有一點地方爺沒有想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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