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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五


  李益心中暗笑,這些人根本不知道朝廷撥下的款項有多少,按照一般的估計,自然會以為自己透支了,其實自己跟方子逸經過精密的算計後方著手進行的,就是這樣花法,也仍然有敷餘,所以加工修繕了一些未列入預計的地方,也是為了將來便以報銷。

  不過他心中也很感慨,以前的那些官兒吃得太凶了,難怪杜子明與尤渾對這方面如此熱心,自己假如不是經過這一次實地的經驗,做夢也沒想到中間有這麼多的浮支。

  於是他笑了一笑:「貴縣放心,我早有成算,所以要把一些未曾預列的地方也加以整繕,就是為了便於申請追加款項,好在有事實為憑,也不怕朝廷另行派人來查核,所以這些錢,貴縣盡可放心收下,兵部高大人跟我私交極篤,而中書省盧大人為家岳,門下王閣老是世誼,下官這次出來,就是代表他們三方面,對外務作一番切實的瞭解,有些地方,我可以酌情增添,定然會得到支援的。」

  縣令聽了他的人事背景,不禁肅然起敬,可是他對手中的這十萬飛錢就感到更燙手了,李益笑道:「貴縣拿下吧,這是我可以作主開銷的,將來在別的地方,遇到貴縣一定要貼私囊的時候,也可以小作挹注,這就是所謂取有餘以補不足!」

  這位縣太爺飽受指點後,感激涕零而去,第二天是休息,後天就要啟程別赴。

  李益知道在這一天之內,由那位縣太爺帶頭,以及幾位鄉紳的相互鼓吹之下,他的一番作為必然將引起一個小小的騷動,後天他啟程上馬時,果然在那幾位鄉紳的策動下,當地的父老們在城門擺了香案,公送了一頂萬民傘。傘是綢制的,並不值什麼錢,但卻是一項難得的榮譽,傘上繡的四個字「澤被黎庶」。

  其實李益只是修繕了一些破缺的長城,對老百姓而言,實在談不上多大的恩德,而萬民傘卻是對一位受到萬民愛戴的官吏們表示的去思與敬意。

  但是李益在施工期間對民夫的妥善照顧,以及毫無克扣的發放勞酬,更以霹靂手段懲治了兩名惡隸,警惕了其他人,不敢再有私下需索苛勒的行為,這兩件事是使得百姓們衷心感激的。

  本來,對李益懷恨的應該是那些衙役皂隸,雖然被李益的手段嚇破了膽,不敢再來作怪,而且還兢兢業業地從事,但心中不免總要暗罵兩句。

  可是李益最後論功計賞,認真辦事的,就是那些膽子最小、素行最差的一批,他們鑒於兩個同伴的受懲,唯恐李益再找到他們,抖出他們一些從前的弊端,所以才拼命地賣力殷勤。

  而這些人也是話最多的,事後得到的封賞之豐,簡直使他們難以相信,於是把滿腔的怨恨牢騷一變為感激頌揚,因而促成了這一幕感人的送行場面。

  李益很謙虛地謝了大家的好意,也代表朝廷慰謝了大家的辛勞,在再三的懇請下,他才受下了那頂萬民傘。

  當他向大家揖別的時候,居然真有人流下了眼淚,因為李益又恰如其份的做了些大得人心的事。

  那兩名受懲革退的皂隸也夾送行了,他們是來叩謝李益活命不殺之恩的,全縣恐怕也只有這兩個人的心中對李益是提不起感激之情,只是在上級與眾口同僚的強迫下,不敢不來而已。

  然而李益卻每人賀了他們五十千錢以為贍家之資,而且還說職責所在,不得不對他們如此嚴厲,私心之中,對這兩人極為同情與歉咎。

  這才是拉攏人心最佳的手段,那兩個人受到賞賜之後,既感且愧,跪地叩頭時,額角都腫起了一個大包,流著眼淚,除了「多謝青天大人」之外,說不出別的話了。

  旁觀的人深受感動,陪著流淚的也很多,他們對這位年輕人有著衷心的敬意,有很多人年紀比李益大很多,卻自動地跪地膜拜,為他祝福,祈禱上蒼保佑他長生富貴。

  萬民傘多半是送給地方官的,因為只有長時間的接觸,才能看得出這個官對百姓們所盡的心,像李益這樣,僅是短短幾天的公幹而能贏得這種榮譽的實在少有了。

  有些官兒們在臨去時為了裝點門面,暗下花了錢買動一批老百姓來送萬民傘,但悠悠眾口難掩,這邊有人送傘,旁一邊有人高聲謾駡者也大有人在。

  求榮反辱,鬧笑話的事兒也常見,好在那些官兒們早已養厚了臉皮,不聞不問,照樣笑嘻嘻地接下了那頂買得來的傘,回到家裡,沒有人知道是怎麼來的,照樣可以誇耀鄉里,傳之子孫。

  但是李益這樣,能使得民眾涕泣相送的情形,卻實在很難得,金錢可以買得一個虛偽的榮譽,但絕對買不到真正感激的眼淚,這些百姓們對李益還生不出那麼深的感情,他們只是被感動了而已。

  可是被李益巧妙地運用這種感動於歡送的時候,就成了對他的感激與尊敬了。

  所以李益在這一次的施工監督上,不僅是完全成功了,而且還獲得了許多意外的收穫,真是名利雙收了。

  不僅如此,當天他們在途中一個鄉鎮駐足歇宿時,李益把下余的八萬錢取了出來,叫秋鴻去請來了方子逸,召來了盧安,指著那八萬錢,首先朝方子逸道:「子逸,這第一站上還不錯,當地的士紳們湊了二十八萬錢以為助工之用,我給洪縣令留下了十萬,臨走的時候,又給了那兩名革黜的差隸各五十千,還有這八十千之數,子逸!最辛苦的是你,你拿四萬去,盧安,你也夠辛苦了,拿兩萬去,秋鴻拿一萬,下余的一萬在明天離去時,打賞給此間的主人。」

  這種分配法很公平,而且以功勞計,方子逸才是最大的一個,這四十千應該受之無愧。

  盧安是隨行總管的身分,當然不能跟方老夫子比擬,所以拿了方子逸的一半。秋鴻一無所事,但因為是李益貼身的跟人,多少也該有點好處。

  這種分法使得三個人都感到很驚奇,方子逸首先就道:「君虞!這個我怎麼好意思收呢?」

  李益笑道:「大家都別客氣,再下去的地方更窮,施工之巨倍之,但地方上卻拿不出什麼了,所以趁著還有剩餘時,先拿著吧。」

  吩咐小紅把錢如數分配好了,送給了每一個人,硬塞在他們手中,方子逸受下了道:「君虞,你自己卻沒有留下一點,這叫我們怎麼好意思呢?」

  李益笑道:「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千里迢迢,把你從長安拉了出來,一方面固為讓你能學以致用,再次也是幫我的一個大忙,初步工程能夠在這麼順利情形下結束,我總算舒了口氣,因為我以前誇下了海口,一定要把事情辦得切切實實,再多的花費也在所不計,把朝廷撥下的款項花光為止,不足之數,家岳與王閣老雖然答應了私下貼出,但是數目究竟有限。」

  方子逸道:「這是當然,本來河工與土木之建,是最優渥的差事,多少人打破了頭去搶,若是要貼錢才能辦好,還有誰肯幹呢!」

  李益苦笑道:「不錯,就是這樣子看著辦去,加上額外的封賞,都沒有把預計的錢發光,可見朝廷撥下的錢,是絕對夠用的,也可知以前那些人簡直可殺!」

  方子逸笑道:「君虞,如果人人都能像你一樣不要錢,天下何患不能太平!」

  李益道:「我並不是不要錢,但君子愛財,當取之有道,督河修城這種事情上,我絕不主張弄得太凶,前者影響千萬生民之生死,後者影響戰局的安危,動輒就是千萬條生命的事,千夫所指,不疾而死,這個孽作得太大。」

  方子逸道:「君虞,我在勘工時,因為有了你的話,是根據你告訴我可以動用的錢數再行策劃的,有的地方似乎過分求善了,實際上是還可以略作省儉的。」

  李益笑道:「不!子逸,你知道我,這次出來督工的情由曲折,不是為了省下幾個而入私囊,而是為了把每一個錢都花得實實在在,使人無可挑剔,所以你不必在這種地方省了,以後還是維持原來的標準……」

  方子逸一歎道:「那當然是可以的,只是經此一次之後,你我二人會成為眾矢之的,使以後的人難以為繼了。」

  李益道:「這正是我為你預謀借箸代籌之策。我督完這些工程,就要上鄭州去赴任,以後再也不會管這些事了,但工部一定會為你安排一個優渥的位置,俾以隨時借重的,因為再有類似的工程,除了找到一個真正內行的,否則換了人,根本就承擔不了,因此你那套節省的辦法,留到那個時候再搬出來,必然能使皆大歡喜,任何大小工程就少不掉你了。」

  方子逸萬分感激地道:「君虞!我真不知道要如何謝你才好,我是為了興趣及愛好,專攻這方面的學問,以致困頓終生,自以為無用之學,此生休矣,要不是你拉我這一把,恐怕我只有一輩子困死在相國寺內了。」

  李益笑道:「土木營建之學,雖屬百工之技,卻是一門大學問,怎麼會是一門無用之學呢?只是因為你太執著了,所以才嚇得人不敢問津。」

  方子逸道:「是的,我也知道我的毛病,就是不肯隨和。以前有人承辦工程時,也曾找我幫過忙,但是一看我提出的要求時就退避三舍,再也不敢找我了,只有他們自己營造私宅時,才又來找到我,近十年來,因為長安的情況大不如昔,造得起新屋的人少了,所以我方困頓難用。」

  「可見你的才華還是被人重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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