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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四


  清官容易致名,但也容易得罪人,獲罪當道,災禍立至;貪官必然枉法,觸法必將獲罪。

  李益教他做的是一個能吏,取有餘以補不足,這話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不易,因為最難的是如何辨別,何者為有餘?何者為不足?兩者如何協調,又用什麼方法將足變為不足,又如何在此運用中為自己留下一份而不著痕跡?

  這一切的一切,真到做起來,的確是並不麻煩,而且非常順利,可是事前如何構想,卻是一樁大學問。李益為他開了個頭,也等於給了他一個啟示,一竅通而百竅通,相信他已經摸到門徑了。

  最後一天,李益在施工處看了一看,留下了幾點責成在地方上以後要時加留意的所在,這整個工程就算是告竟了。回到行館時,縣令已經率著該縣十四個地方上頗稱殷實的當戶恭迎。

  然後由其中一名代表上前致詞:「上差大人這次監督修我長城,切實力行,使全城永固,確保民等之田園,庶幾免受胡騎之侵害,民等感激萬分……」

  李益立刻謙辭道:「這太不敢當了,施工修城,是出之於朝廷,行之以聖裁。施工切實,則是這位方先生策劃之功與貴縣父老子弟們篤實之功,于兄弟何有?」

  「不!類似的情形已經有過幾次了,但是從未有像上差大人如此迅速切實的,一再拖延,遲遲不竣,礙及農期,乃使田園荒蕪,而民等地方士紳,亦不堪其苦,像上差大人這樣,事倍於人,而所耗之人力、時日,皆半於人,且施工之切實,亦數倍於人,經上差這一次整繕後,十年內再無重修之虞,也減輕了小民的許多負擔,小民等怎不感激涕零呢?」

  李益笑道:「列位之意使下官有所不解,下官此次施工,並未用到民間一草一木,便民於農閒之際,朝廷的本意是用廝役的,可是下官聽了貴父母的陳述後,知道貴縣已經因為役過多,損及租調,縣廩空虛,所以下官多負了點責任,將舉凡人工之所需,也一併由朝廷支付了,實際上並沒有由各位負擔什麼呀!」

  「這些小民等都聽縣父母洪大人說過了,對上差仁民之舉衷心銘感,本縣民資早已透支,但京師來的上差卻不像大人恤憐小民之疾苦,依然大量徵用,不得其時,不得其法,已使民怨沸騰,心生懈怠,曠歷時日,而草民等十四人在本境尚稱小康,家中尚有餘田,但需雇人耕作始有生產,人夫為官方徵用,草民等農田也只有荒蕪了,這種無形的損失,尤為嚴重,故而初聞上差之將來,草民等無不戰戰兢兢,卻沒有想到上差大人之作風大相迥異於往昔,草民等實在受惠良多。」

  「那裡,那裡,這是下官應該做的事!」

  「聽說上差為了加速時效,對施工時特別用心的出力者,另加獎勵,所托已經超過了朝廷所撥款項。」

  李益一笑道:「這是為了激勵士氣,增進功效,減少工日,所耗不多,收效實巨,所以五日之工,四日即竣,所付的獎額,比諸省下的時日所需大得多,下官想回朝述職時,或者尚可以呈請追加,即使未能蒙准,這戔戔之數,下官也還能擔待得起。」

  那個代表誠惶誠恐地道:「這怎麼能累及上差呢?上差惠我黎庶已多,萬萬不敢再為上差增加負累了,何況上差此行督工之處很多,敝處只是第一站,如果上差都要像這個樣子貼下去,有千萬家財也不夠的。」

  另一各代表則不待吩咐,捧了一個盤子呈了上來,盤子裡是一個錦食,恭恭敬敬地端到他的面前跪下道:「這是本縣十四名鄉紳聯合起來,為捐輸朝廷修城的征表,伏乞上差收納,以盡草民等報國之忱。」

  李益肅容道:「這是各位捐獻出來給朝廷修城的,下官倒是不能抹煞了各位的一片愛國之心,待下官將各位的義舉申報朝廷,相信對各位必有一番嘉勉。」

  於是他接下了盤中的盒子,跟大家暢飲了幾爵,那些鄉紳們告辭了,李益把知縣邀到室中坐定,打開了盒子,裡面是一張清單及一迭飛錢,是由十四家鄉紳共同認輸的,每人二十千,總計二十八萬錢。

  真正的工程耗計在李益的肚子裡,他跟縣令的暗示,則表示的是此次工程不足之數約在二十萬之數,現在多出了八萬,可見這位縣令很能幹。

  李益很大方,拿起其中的十萬,交給縣令笑道:「貴縣多日來也夠辛苦了,下官這些日來飲食所需都煩貴縣代辦,想來也貼出了不少,既然貴地父老不肯讓下官負累,又怎能要貴縣負累呢,這個就作為貴縣供應茶水之資罷。」

  往來官差駐節縣內公幹,驛站上自有款待之資,但是李益為了施工,多半是在外面用膳,少不了要縣太爺費心張羅了,不過這筆錢可以出在公賬上的,所以李益此舉,無異是給縣太爺的外快了。

  縣令有點受寵若驚,他計算中只有八萬的敷餘,自己已不存指望,而且李益指點過他,可以在私下向那些鄉紳們情商分攤那筆招待的費用,一面折入公賬,分攤所得就是他的潤餘了。他自己已經落下了七八萬之數,沒想到又能分潤到這一部分,連忙推辭道:「那本是地方上應該對上差孝敬的,卑職何敢收酬,何況上差虧空之數,也只是恰好彌補,這一來就不夠了。」

  李益笑道:「貴縣有所不知,虧空雖是事實,卻不可由這筆款子來補上的,否則就成了向民間攤派,抹殺了他們的義舉,將來就難以為他們請旌了。」

  縣令一怔道:「上差當真要為他們請旌?」

  「當然了,拿了他們的錢,自然要給他們一個交代,否則豈不是成了下官中飽了?」

  「這個,上差倒是不必太認真了,以往的京員公幹,向地方上有所需求已成慣例,只是口角春風,從未見諸實行,所以他們也不會再計較了。」

  「那怎麼行?我答應的事一定要做到,才能取信於民。」

  縣令懷疑道:「請得下嗎?這一來就必須提具事實,這奏聞上就難以落筆了!」

  李益笑道:「這是一件小工程,要說請得聖上頒旨嘉旌,那是太小題大作,下官也無此能力,不過這是屬於兵部所管的事務,由新任兵部尚書高大人以兵部印傳令嘉獎,公文行到之日,在貴縣當眾公告,已夠隆重了。」

  縣令忙道:「夠了!夠了!以前最多由州府行文公告,那些人已經心滿意足,眉開顏笑,如果由兵部行文褒勉,他們恐怕做夢也想不到呢!」

  「好!那下官就將此事具報京中,兵部行文,不日即可下達,貴縣等著好了。」

  縣令想了一下才道:「褒勉之事倒是不急,倒是上差所超支的款項,恐怕難以彌補,因此卑職這個……」

  他是個實心人,捧著那一迭飛錢,似乎不敢收下,李益笑道:「貴縣就不必為這個擔心了。」

  「不!卑職雖然沒有學過土木築城之學,但擔任地方官已經有數十年了,修城之務,也經辦過不少次了,只有上差這一次才是切實施工,毫無花巧之處,不僅把卑職所報的失修之處修了,而且還有一些卑職以前未曾發現的小缺口也都修繕妥善,不像以前那些人,僅做個浮面工作,甚至還有挖了東牆補西牆的情事,所以卑職知道上差這一次施工上,的確已煞費苦心,虧損在所難免,連百姓們也有同感,所以卑職向他們提出透支的數額時,他們幾乎難以相信,這次捐輸是他們自動認貢的。」

  「以前也有類似的情形嗎?」

  「有!這是本縣第三次修城了,前兩次的糜費多出上差兩倍,所施的工程卻不及一半,誰都看得出是浮報太多,所以不足之數雖然他們授意要卑職勸輸,反應都十分冷淡,每戶只肯出五千錢,只是賣卑職的一個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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